認識朱智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和淡然,可這也正表明,殺姚晉之事,他絕不會認為自己做錯,那么多言無益。
徐佑果斷結束這個話題,溫聲道:“四叔的苦心,我已盡知,自會密奏主上,想來主上圣明,不會因此事而橫加怪責。只是四叔也要心里有數,謝仆射不是好相與的,為了西征獲得朝議通過,四叔曾假我之口,大大的得罪了他。姚晉的死,授人以柄,他不會善罷甘休……”
朱智似乎把滿腹的委屈借著打碎酒杯發泄了出來,重新恢復了從容不迫的姿態,道:“謝希文土雞瓦狗,不足為慮。只要主上和七郎體察我的不得已,于愿足矣!”
徐佑點點頭,道:“四叔手受了傷,要不先回營去歇息?”
朱智笑道:“些許小傷,不礙事。”他是聰明人,知道徐佑不想再談姚晉的事,跟著也轉了口風,道:“祝元英招供了嗎?”
“祝元英……”
徐佑漫不經心的道:“不過是個滿口胡言的無膽鼠輩,他不是照罪天宮的四天主,榨不出太多油水。”
“這一點,我和七郎所見略同。”朱智道:“但祝元英在六天的身份不會太低,說不定可以從他口里得到酆都山的所在,等西征結束,發兵剿了這股賊人,除去心頭大患。”
徐佑道:“酆都山詭秘之極,祝元英如果不是四天主,那他不一定知道酆都山的位置。哦,忘了和你說,祝元英在你身邊潛伏多年,據他招供說是因為你三十年前偷偷救走了曹魏的遺孤,養在身側,居心叵測,似乎想要圖謀不軌……”
徐佑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下來,朱智微微變色,道:“好一個祝元英,這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六天想從你入手,得到這個曹魏遺孤,然后以復魏滅楚為名,起兵謀逆!”徐佑安慰道:“不過,這樣的妄言,無人會信,四叔不必憂慮。”
朱智搖頭道:“幸好遇到七郎,換做他人,可未必不信,就算心里不信,為了功名顯達,羅織蔓連,邀寵于上,倒也是麻煩。”
“查無實據的事,今上乃明主,元興朝也沒有司隸府,誰敢羅織治罪,不用四叔動手,我先取了他的腦袋!”
徐佑看似隨意的話,卻透著濃濃的殺氣。如果何濡在這里,肯定老懷大慰,他一直覺得徐佑心太善,雖通曉權術,卻懶得用,缺乏讓人顫栗的威嚴和霸道,十余年來,與天斗,與命搏,充滿血腥和殺戮的青云之路,終于把徐佑逐漸的變成了他心目中理想的樣子,這說不好是對是錯,只是到了某個位置,自然而然的要做某個位置該做的事,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要是往常,朱智并不在意別人的羅織,以他的家世和地位,只要不是實錘謀逆,別的罪名根本傷不了筋骨。但是在這個節點,他很在意徐佑的看法,既然殺了姚晉,必須給這位手握重兵的當朝大將軍一個滿意的交代,因為徐佑的支持,對他的謀劃至關重要。
所以把祝元英直接送給徐佑以示坦蕩,更想用祝元英的六天身份作為補償,以此來抵消徐佑對姚晉之死可能引發的不滿。可沒想到的是祝元英竟然捏造出了這樣一個離奇卻殺傷力十足的謊言,正如他所說,眼下正是最關緊的時候,若不是遇到徐佑,再被其他人扣上心系曹魏的嫌疑,必然得上表自請辭官,然后回京候查,那樣一來,三十年的心血前功盡棄,說不定他就得鋌而走險,結局如何,可不好預料了……
不能不說,朱智心里確實有幾分后怕,若早知祝元英會有這樣陰毒之極的手段,實在不該冒這個險,還不如繼續留他在身邊潛伏,另想別的法子去熄滅徐佑的怒火。
“祝元英或許是鼠輩,但不是蠢貨,他用所謂的曹魏遺孤來惑人視聽,只怕是為了掩蓋其真正的用意。”朱智將錯就錯,既然丟出了祝元英,不妨把利益最大化,盡量把徐佑的注意力引到六天那邊,道:“七郎不能掉以輕心,還是盡早逼出他的口供為好!”
徐佑笑道:“冬至正在審問……不急,一日問不出,那就十日,十日問不出,那就百日,再硬的骨頭也怕熬磨,他撐不住的!”
《羅織經》里有句名言“死之能受,痛之難忍,刑人取其不堪,士不耐辱,人患株親,罰人伐其不甘”,意思是很多人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疼痛的折磨卻實在難以忍耐,刑訊要主攻他們的弱點,讀書人不愿受辱,普通人則畏懼株連親族,懲罰人就要懲罰他們不情愿的地方。
這是千古以來刑訊的至高法則,不僅祝元英撐不住,就是徐佑落到了這步田地,只求速死,何敢奢望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