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村部打更的老王頭去世了。他是抗美援朝老兵，無兒無女，民政局幾年前，在“幽門竇”（靠山羊背脊處），幫他蓋一所水泥罩面兒，紅磚灰瓦，鋁合金門窗的三間小瓦房。他去世后，村長和村干部決定把張戴珍，現在的草房收回村里和把他留下的房子給她們住。房子離村里遠點兒，走到村里需要十分鐘，還隔一條小河，有點偏僻。房子西邊都是田地大山。小院兒確實挺好，紅磚圍墻，刷綠油漆鐵的大門，西山墻有個儲物間，院子圍墻東邊兒櫻桃開了。
張戴珍與小女兒搬家。大女兒過完年跟同村女孩兒到市里工廠打工去了，少個拿事兒的，她心里老惦記。
這房子廚房屋里都是光滑的水泥地，門對面是個磚砌碗架柜。柜門玻璃的可以來回拉，它前面是一口壓水井，水井兩旁各有一個鍋灶。東屋能住下四個人。西屋小炕只能住一個人，張戴珍覺得哪里都好，就水井老弄得地上濕漉漉的。李淑娟撫摸平坦的白墻，用手來回按電燈開關兒。她仰頭看見吸頂燈亮了，塑料墻板是天藍色的，覺得好開心。晚上給姐姐寫了一封信。
李淑娟13歲上五年級，黑長直的頭發，細膩白皙的皮膚，小而紅潤的嘴唇，一粒粒可愛的白牙齒，讓你幡然感慨牙也可以美成這個樣子，干凈的白眼仁兒，卷翹的睫毛。眉眼楚楚，卻像一只膽怯的小黑狗小心翼翼的總是怕得罪了主人又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它的主人。班里以馬立群為首的幾個小男生不是綁她馬尾辮，就是往她后背貼小人兒。她追著他們打時，心里狠狠地想，等我姐回來收拾你們吧！
年底李淑梅回來被一個倍兒亮的桑塔納送到大門口。張戴珍和李淑娟呆了，她燙的披肩小碎卷，上身皮夾克，下身包臀皮裙，腳上高跟皮鞋，一身黑。倆手大包小包。啷小腹的斜挎小皮包倍精神。淑梅好像還穿不慣高跟鞋。躬身外八字走路。
她把行李堆在炕上，四處看著驚喜滿意。她畫的的黑紫色嘴唇，眼圈描的確黑。張戴珍冷不丁嚇一跳，女兒你怎么了，嘴上吃什么了。這是口紅，市里最流行的色。張戴珍扭身到廚房。投好麻布攤在手掌。整得像鬼似的，你是舞女啊，像個不著調的，不像正經人。媽！說的真難聽，你看你女兒現在多好。她滋溜上炕，探身抖擻。家真冷，沒市里暖和。張戴珍耷拉下臉，竄到淑梅跟前。把毛巾敷她滿臉，又一頓卡擦。母親生氣了，她順從地仰頭配合。她被迫卸妝，恢復了往日清秀水靈的模樣，就是眉毛細了，滿頭碎卷稀巴爛，像雞窩。淑娟在一旁吃毛嗑。看呆了，她認為姐姐漂亮，時髦，無聊的蕩悠兩下腿，轉頭看電視，這部二手黑白電視是從鄰居家花五塊錢兌的。她姐送給她一套白色毛衣+喇叭長裙。她立馬換上，再穿一雙正紅色棉皮鞋，那個就不像農村女孩子太漂亮了，文文靜靜。淑梅拿出一件長毛的土褐色半截大衣，一條棕色毛呢直筒褲子，姐倆逼母親穿。她照鏡子不敢看自己，媽這老臉老樣子，怎么好看的衣服能怎么地。她倆覺得母親跟平時氣質不一樣了，眼珠晶瑩，像有淚回旋，母親像少女一樣開心。淑梅在看著母親和妹妹心里五味雜陳不是滋味，突然想哭。她這幾年在外面很辛苦，也失去了尊嚴，賺了一些錢。她覺得這是平生最幸福的一刻，她想不管吃多少苦，都這么下去。讓親人過好日子。
她摟著穿著新衣服熟睡的妹妹，借著白莎莎的月光把妹妹的手拿出被窩兒，好好端詳。張戴珍鄭重的說，媽當初那么難，都挺過來了，咱們都是老實人家，不能瞎扯，扯不起，你還是在家跟媽干農活吧，別出外打工了。李淑梅嘆了口氣，聽媽的別出去了。好吧！淑梅眼珠圓圓的瞪著天花板，又嘆了口氣。第二天早晨李淑梅走了，枕頭腳下壓一張紙條。
我得走了，過年回來，媽，枕頭下有1萬元錢，我要供小妹上學，讓你們過好日子，我沒事兒，放心媽！年底回來給咱家買一臺大彩電。
淑娟
張戴珍馬上攆出去，道路上一層雪，她滑倒好幾回，頭發眉毛凍出冰粒，大山大樹被大雪覆蓋。她跑哇，攆呀，叫喊女兒名字。天蒙蒙亮，她發現自己離村子好遠，好冷。
我可憐的女兒！我的好女兒！我可憐的女兒啊！！我可憐的女兒啊！……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哀嚎，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心那么痛。
那是1998年的東北，那時候比現在東北冷多了。她像游魂一樣。突然，他看見一排深深的腳印兒連接到山上松林。李淑梅呀！她充滿希望的叫著。她跟著上了山。突然發現在山林當中的一顆不算高的松樹下吊著一個清瘦的男子。那個男子鼻孔有微弱白氣。男子沒有死，她竄上樹枝使勁壓，卡擦樹枝折了，趁男子掉在地上迅速解開繩子。你醒醒呀，醒醒！她搖晃男人的頭。我！……男子微微睜開眼睛吐出一個字，昏過去了。她吃力的將男子拖到家里，燒暖屋子，給男人蓋好被子，喂男人開水。這個陌生男人，看起來很干凈立正，非常斯文，是一個知識分子。張戴珍突然羞怯，她對他毫無反感，覺得他很好。不知是從哪個村來的。他又喂男人一點米粥。男人漸漸的蘇醒。半夜里張愛珍。男人虛弱的。睜開眼睛。
我是不是沒死成，你是誰。
我，我看見你在山上，還有氣兒，所以就把你拉回來了。我沒想太多，還是好好活著吧，誰都不容易，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你怎么了，你為什么要死啊。
辛苦您了，謝謝您救我一條賤命。他哽咽涕淚，淚如泉涌。扶我坐起來好嗎，你沒我大吧，我都四十了。
我叫張戴珍，這里是三松村。張戴珍，謝謝您，我是大屯村的，想遠一點尋死，沒想到被您解救下來。天冷啊，您累壞了吧。還喂我飯吃，您真是個大好人。他靠在墻頭。免貴姓梁，梁文宣。
梁大哥，你為啥要尋死呀！二十五年前我是城里下放過來的。城里父母早早沒了，我便在這里扎根了，由于成分不好，我取了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她雖然不能生育但是我對她百依百順，她打麻將，吃吃喝喝都隨她，我想她能給我做個伴，做口飯就行，可是我們剛結婚五年，她跟同村一個人跑了。我憋死，憋的慌，我們昨天離婚了，當時我太痛了，一時想不開，我就……現在想想后怕呀，幸虧被您救下來，要不我，唉！我這一輩子讀了那么多的書，我都白活了。
想開就好，梁大哥，我們還是好好活著吧。因為畢竟來到這個世界一次不容易。哎。我覺得你。嗯，那么有文化。讀了么多書。我相信你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把你救下來，你的命就是我給的，我要你好好活下去，向前看，向前看，誰都沒定規以后的生活的結果是什么樣子的。你就在我們家住著吧。等你身體完全恢復了心情調整好了，然后你再去做你自己的事業。我對象死了四年多了。我們家平時不來外人，我也不怕他們說三道四。你就在我家休整吧！其實我看你的樣子，我并不討厭你，如果討厭你的話，我是不會救你的，因為我也很少接觸男人，我相信你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人，將來一定會發展的非常好的。
大妹子，今天你對我梁文宣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放在我心里。我覺得心里好溫暖。從來沒有人這么鼓勵過我。嗯，我想要好好的，我決定了。我把身體調整好之后，就回到從小生活的城市里面去，我還有一個大舅健在，我去投靠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