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人流手術后,她得了支氣管肺炎,咳的厲害。一個人到大屯村衛生所打點滴。這是一所小型鎮級醫,三層半舊樓房。門與窗中間是一米寬的過道,病房對應排列六張床。她對床是個70多歲的老太太。透過她下垂的眼角也看得出她年輕時很漂亮。她面墻側身,腳插被疊,床下白色運動鞋像兩塊面包。銅黑色西服咧襟處緊緊勒著一條黑布條褲腰帶。淑娟不方便幫她換點滴。她敲墻通知護士。
她很健談,她問她認不認識三松村里的熟人,她一一回答。說著說著,她露出別樣的神情,說起一段五十面前的往事。
我六歲父親去世,母親為了生計領著我們姐弟六人改嫁農村,七八歲時,為了討好繼父預防打罵,我使勁干活,砍柴火,扛袋子,導致骨骼變形,落下嚴重頸椎病。
她說。她頭胎生孩子幾乎毀了自己一生。內時候,老扁頭是黑發青年。他丈夫清早套牛車,把他拉來。他剛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惡臭。屋里嬰兒嚶嚶弱弱的叫喚。
他拉開幔子,一個20歲左右的婦人頭發蓬亂,臭汗淋漓,味道更臭。
大夫大叔!她沉吟中努力發音。期盼救贖的眼睛,濺著淚瓣。她倆酒窩時隱時現,小圓臉。當時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女。
哪不舒服!老扁頭。
她羞怯別過頭。
這有啥不好說的,咱們看病吧!她娘家母親說。
下邊,毯子底下!
她又開始沉吟,吧嗒吧嗒掉眼淚。兩對微張的手抓緊扯枕頭腳。
大夫你掀開毯子看看吧。
他丈夫發木楠的說。
他劃拉飛擱淺毯子的蒼蠅。輕輕掀開。嗡嗡一群小蚊子往胡子里鉆……那一幕……
這他媽的怎么給整的!他媽的是人嗎!都這樣了,也不早點給看看!
他大罵。輕輕把紅毯子搭好。沖出門外。屋里人跟出去。
我治不了!你們怎么不早點兒看。這樣子,你們這些傻犢子!他臉色鐵青。
呸呸!這不糟踐人嗎!
他要離開。
大老弟呀!給我姑娘看看吧,我家活兒多,今個早晨我來的,這丫頭從小沒爹,她跟我吃苦了,今兒這樣我也是才知道啊,你救救他吧!
她屈膝準備下跪,被他躺起來。他思索片刻。
好吧,我先把它腐爛的肉剔除用消毒水消毒,老疼了,你們讓她忍著點兒,我這醫術,只能辦到這里,以后上大醫院看看吧……
待傷口恢復,那個地方像挖空了,缺一大塊肉。屎尿月經順著褲子淌。
她講一陣抽咽一陣,眼淚吧嗒吧嗒。
她隱隱聞到她四周一股惡臭。(這成為她終身殘疾,對于排泄物沒有控制,異味濃重)
她繼續回憶。生孩子當天我丈夫把婆婆找來,婆婆是典型的東北老太太,發髻溜光,掐著煙袋,牙焦黃。她急匆匆進屋,瞧著瞧著,把黑長硬的指甲蓋伸進去,“咯吱”瞬間指甲劃開**口。
“啊!”她疼的嗚嗚哭。
那什么,我有事,我先走了。婆婆一看,起身就走……
她說,等生下孩子就這樣了。那時候才19,就尋思月子好了,就好了。在家挺著,疼也不吭聲。
再后來早晨三點必須跑廁所,否則什么都出來了。她說她痛的實在受不了,讓丈夫把娘家媽接來。看的病。再后來丈夫也不喜歡她了。
她說。你說那是女人多重要的地方,當時怎么就沒人告訴我,為了能繼續跟我男的過日子,她就干活兒,什么活兒都干,家里干干凈凈,利利整整,地里活能自己干就自己干。她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兒。
打完針,她穿鞋下地。打理床鋪。淑娟下意識,打量自己平扁的腹。
床頭玻璃穿進老黃的光,像格尺刺入她的胸膛。她神情苦楚地望著淑娟苦笑。灰溜溜的空氣升騰熙攘的塵埃。
我走了,丫頭!
笑紋在她臉上濃重的盛放。她瞞跚而去。
在那不久后的初冬十月份,村里缺個會計職務,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