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貢點點頭,將刀子插在鹿上,請她來做。那婦人搖搖頭,拔出達貢的刀子,小心放到一邊,然后用自己的工具干活兒。那是把彎月形的小鐮刀,內側是開刃的,多用于糧食收割。那婦人能夠非常熟練地使用鐮刀,處理鹿皮也沒什么問題。
“我這里還有工具,你拿著用。”達貢從后腰取下戰錘。“沒帶鋸,只能用這個砸斷腿骨,然后切割。”
“我能把骨頭剔下來,不過能砸斷的話更好。”那婦人笑了笑,顯得很開心。“把下水好好洗干凈,我家那口子就能飽飽吃上一頓肉了。”
達貢笑笑,然后繼續思考自己面臨的問題。
他并不擔心托班會以違法為理由處理自己,除非他腦子抽了、瘋了,或者覺得達貢沒能力抗拒這個判決,沒能力一路殺出去。當然,達貢也不會真的殺出去,最遭的情況也就是他出錢“賠償”兩頭鹿,然后和托班分道揚鑣而已——這也只是極小概率會發生的情況。
事實上,托班會高興地叫上大家一起吃達貢逮回來的鹿,會稱贊他的捕獵技術,以及對眾人的照顧。他們會在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享受相聚每一秒鐘的歡樂。可那歡樂完全建立在一個基礎上:他們是老爺。
同樣的事情若是發生在“非老爺”身上就將會是另外一回事。達貢看著眼前的婦人,又想到失去了土地和丈夫的廚娘魯西加,只覺得自己眼睛是瞎的、心是盲的。這不就是瑞德曾經說過的:生產關系與社會關系嗎?這不就是生產資料的占有、分配決定了社會運作的方式方法,決定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嗎?
是不是被人叫做老爺,這不是關鍵,關鍵是老爺代表了什么。達貢終于認識到,身上有精致的盔甲,腰間有鋒利的刀劍,這不是老爺們最厲害的東西。“放眼望去都是我的”,這才是最厲害的,盔甲和刀劍是為這個服務的。而在這個體系中,最初占有一切的過程是不是暴力的,維護這一切的過程是不是暴力的,只能用來區別仁慈或者殘暴,但事情最關鍵的本質問題不是“如何得到”,而是“為什么要這樣”。
眼前的婦人只想自己遇到的是一些仁慈的老爺,只盼望仁慈的老爺能讓她和丈夫吃飽肉。可問題不該是仁不仁慈,而是這“老爺”。
達貢看著腳下砸骨用的戰錘,看著那婦人手里剝皮割肉的鐮刀,眼睛里漸漸多了些從不曾有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