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最后沉聲道:“眼下,祖母只愿權哥兒真能持此硯,秉此心,不負所學,不負此身,于春闈之中蟾宮折桂,為我盛家光耀門楣!”
至于姻緣,老太太心中已有了更深的思量,絕非余、沈二家此刻能定。
她老人家暗自想道:“依著紘兒的性子,對余家怕是也存著幾分疑慮。”
余正浩之事雖未明傳,但是憑借盛紘兄謹小慎微的本事,他還是能夠察覺到其中的某些不對勁,甚至,盛紘還曾在盛老太太赴宴時隱晦地提過此事。
同時這也解釋了為何盛家對余閣老的“看重”并未表現出過分的熱切。
馬車轆轆前行,將余府的梅香、沈小姐審視的目光以及暗涌的機鋒,都遠遠拋在了漸沉的暮色之后。
……
盛長權捧著那沉甸甸的紫檀錦盒,隨著盛老太太與明蘭回到壽安堂。
待到祖孫三人坐定,奉上熱茶,驅散了身上的寒意,盛老太太方才緩緩睜開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盛長權。
“權哥兒,”老太太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余閣老……待你如何?書房之中,可還融洽?”
盛長權將錦盒恭敬地置于老太太身前的案幾上,神色沉穩,將書房對答、余閣老考較、贈硯以及改口稱“小友”的細節,一一清晰稟明,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敘述他人之事。
盛老太太靜靜聽完,目光落在那方古樸厚重的“松煙”古硯上。
她伸出布滿歲月痕跡的手,指尖輕輕拂過硯身溫潤冰涼的質地,感受著那沉淀了時光與文人風骨的厚重。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洞察世事的睿智:“余松年……這是把他對清流風骨的最后一點念想,把他畢生堅守卻終將退場的道統,托付給你了。”
回到府中,她言語間也少了幾分顧忌,直接點破關鍵:“稱你‘小友’,是前輩對同道后輩的極高看重,亦是……一種無聲的訣別。”
盛長權微微垂首,斂目道:“孫兒明白。”
“明白就好。”盛老太太看著他,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他平靜的外表,直抵內心,“他贈你此硯,望你持身以正,守心以誠,書錦繡文章,開清正之風。這份期許,其心可鑒,其志可嘉。”
“但是,權哥兒,”老太太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凝重,帶著歷經世事的告誡,“你需更要明白一點!余松年其人,清流風骨浸潤一生,最是推崇品性純粹、心無雜念的君子之道。”
“他今日欣賞你言語間流露的‘正’與‘誠’,改日若知曉你為家族存續、為前程功名、為護住你想護之人,不得不行些權宜之計,用些非常手段,甚至卷入他眼中所謂的‘濁流’紛爭……”
“他這份今日的看重與期許,恐怕頃刻間便會化為深深的失望,乃至……”
“忌憚與疏遠!”
老太太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余閣老內心的權衡:“他那孫女余嫣然,是朵被呵護得太好的嬌花,經不起你路上必然的風霜刀劍。余松年今日設宴,怕是早已從你眼底深處那不屬于少年人的深沉與銳利中,看出你并非嫣然良配。”
“這方‘松煙’,是他贈予他心目中未來清流砥柱的臨別之禮,而非結兩姓之好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