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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伯爵府那兩扇象征煊赫權勢的朱漆大門,如同巨獸緊閉的牙關,在暮色中泛著冰冷幽光。
只聽得“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微響,旁邊供仆役行走的烏木小角門,吝嗇地開了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窄縫。
得了里頭吩咐的管家從那道縫隙里擠出半張臉,面上堆砌著程式化的恭敬褶子,可那雙細長眼睛里,卻淬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輕慢,目光掃過階下的盛紘,如同打量一件沾了泥的舊瓷器。
“盛大人,”管家側身,只將那角門的縫隙略略開大些,姿態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敷衍,“您——請。”
那扇低矮、污濁的側門,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盛紘臉上!
一股帶著鐵銹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頭。
可是……為了盛家!為了盛家那搖搖欲墜、比命還重的名聲!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舌尖嘗到一絲血味,強逼著自己低下那向來珍視的讀書人脊梁,邁開灌了鉛般的腿,從那道象征著極致輕賤的門洞,一步,一步,踏進了這龍潭虎穴。
管家引著他,并未去往待客的正廳花廳,只在一處靠近馬廄、偏僻冷清的穿堂角落停下。
穿堂風裹挾著牲口棚特有的草料與臊氣,冷颼颼地刮過。連張像樣的椅子也無,只有冰涼的石階。
管家臉上掛著假笑,聲音不高,卻字字帶鉤:“盛大人,實在對不住。侯爺貴體欠安,大娘子……處置些棘手的家務事,腳不沾地,實在抽不開身。您看,要不……您先在這兒等等?小的這就再去通傳。”
他眼角余光掃過盛紘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一盞茶?自然是欠奉的。”
他心中自有盤算,大公子梁大郎特意叮囑過,既要壓住盛家的氣焰,免得日后被拿捏得太死,又不能真把這工部郎中得罪死了,畢竟這事最終還得結親收場。
分寸,就在這怠慢與“禮數”之間。
盛紘只覺得一股冰冷的邪火從腳底直沖顱頂,他身子晃了晃,扶著廊下冰冷的木柱才站穩。
他死死咽下喉頭的腥甜,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腑里艱難擠出:“本官有要事!關乎令府六公子清譽,更系你我兩家的清譽!煩請速速通傳侯爺與大娘子……容本官入內細稟!”
他刻意咬重“細稟”二字,將“家丑不可外揚”的底線死死守住。
管家臉上的假笑更深了些,透著股圓滑的刻毒:“盛大人,您這話……”
“嘖!我家六公子光風霽月,品性端方,能有什么事?至于貴府那位四姑娘的清名嘛……”他故意拖長了調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般的虛偽關切,“小的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那也得看自個兒立不立得住,守不守得牢,是不是這個理兒?”
瞧得盛紘不敢跟自己明說,管家索性挑明了,他繼續道:“我家大娘子方才也是憂心忡忡,生怕這事兒傳揚出去,壞了姑娘家的名聲。您單憑一塊玉佩……唉,這沒憑沒據的,貿然問罪,傳出去,怕是對四姑娘更不好啊!”
他湊近一步,劣質頭油和草料混合的氣味熏人:“大娘子心慈,還是給了條明路。若盛家真有誠意談結親,那就得顯出足夠的敬重。至少……”
“……得請動您府上那位德高望重、連宮里都敬著的老封君,明日親自登門商議!這才顯得鄭重,也才……勉強配得上我伯爵府的門楣不是?”
“不然……”
他攤了攤手,臉上是愛莫能助的假惺惺。
“盛大人,您在這兒干耗著,萬一被哪個多嘴的下人瞧見傳出去……”
“……四姑娘的名聲,可就真如那雪上加霜,不堪設想了。您說,小的這話在不在理?”
盛紘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如蚯蚓般暴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嵌進肉里!
這刁奴!
句句如毒針,表面“關切”,實則字字誅心!
每一個“名聲”,每一個“為你好”,都是淬了毒的軟刀子,專往他心窩子里捅!
他想咆哮,想撕爛這張油滑的嘴臉!
但想到身后搖搖欲墜的盛家,想到那足以讓家族粉身碎骨的丑聞,他只能將這滔天的怒火、刻骨的屈辱,連同對墨蘭那惹禍孽障的切齒痛恨,死死地、死死地摁回胸腔深處!
那個不知廉恥的東西,死不足惜!
可盛家的百年清譽,他盛紘半生經營的前程,絕不能毀!
他死死盯著管家那張寫滿虛偽的油臉,眼中是燒紅的恨意,最終,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冰冷破碎的字:“……好!好一個永昌伯府!好一個……‘為盛家著想’!”
管家見火候已到,目的達成,臉上立刻堆出更圓滑的笑,對著那角門方向,做了個極其敷衍的“請”的手勢:“盛大人深明大義,小的佩服。您請,這天色漸晚,還還需慢走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