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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盛府上下陷入一種詭異而匆忙的寂靜之中。
為庶女備嫁,本非大事,但這次不同。
沒有喜慶的喧鬧,沒有親眷的祝賀,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壓抑和急迫,如同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王大娘子“盡心盡力”地操持著。
她果然“挑了些富余的、不打緊的”頭面衣料——大多是些過時花樣、分量不足的金飾,鎏金的冒充足金的,嵌寶處用的是成色極差的雜石;以及幾匹顏色老氣、質地普通、甚至有些積壓庫存意味的綢緞。
公中按庶女份例撥出的銀錢,也被她“精打細算”,置辦的器物多是些華而不實、看著體面卻用料單薄、工藝粗糙的物件,如薄胎易碎的瓷器,漆面黯淡的木器。
嫁妝單子列出來,長長一串,名目繁多,細究之下,卻處處透著一股刻意的敷衍和冰冷的算計,如同王大娘子臉上那層薄薄的、虛偽的“哀矜”。
她甚至懶得去林棲閣看墨蘭一眼,只派了個面相刻薄、眼神冷漠的管事嬤嬤去“教導規矩”。
那嬤嬤如同完成任務般,刻板地念著《女誡》、《女則》,聲音平板無波,眼神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讓墨蘭如坐針氈,每一刻都是煎熬。
墨蘭被鎖在繡樓里,如同待決的死囚。
窗外是仆婦們匆匆備嫁的聲響,抬箱籠的吆喝、裁剪紅綢的悉索,本該充滿喜氣,聽在她耳中卻如同催命的符咒。
窗內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她自己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在空蕩的房間里回響。
送來的嫁衣是繡娘們連夜趕制的,針腳細密卻帶著倉促的凌亂,金線繡的鳳凰,眼神呆滯無神,羽毛僵硬,毫無振翅欲飛的生氣,反而像一只被釘死在錦緞上的囚鳥,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對著模糊的銅鏡試穿,那刺目的紅色如同黏稠的鮮血,灼燒著她的眼睛,讓她陣陣眩暈。
鏡中的女子,面色蒼白如鬼,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眼神空洞麻木,曾經那點精心養護的嬌媚和算計,早已被絕望、恐懼和無盡的悔恨啃噬殆盡。
她想母親,想得五臟六腑都揪在一起,撕心裂肺地疼,可一想到長楓那只扭曲恐怖的殘手,想到父親眼中淬毒的恨意,想到祖母那“暴斃”的威脅,巨大的恐懼又將她死死攫住,連放聲痛哭都成了一種奢侈。
她只能死死咬著早已傷痕累累的下唇,直到濃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提醒著她自己還活著。
“墨蘭你要堅持!”墨蘭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只要活著就有機會!”
“一定可以救出小娘的!”
墨蘭擦干自己的眼淚,心中重新升騰起希望來……
……
吉日,轉眼即至。
天還未亮,盛府側門外的巷子里,已隱隱透出幾分與府內死寂截然不同的、刻意營造的“熱鬧”。
幾掛長長的紅鞭炮被高高挑起,幾個穿著簇新短褂的小廝手持長香,只等吉時。
三三兩兩早起看稀奇的街坊鄰里,被這動靜吸引,遠遠地聚攏過來,探頭探腦,議論著伯爵府娶親的排場。
府門內,隱隱傳出仆婦們刻意提高的、帶著虛假喜氣的吆喝聲:“動作快點!別誤了吉時!”“箱子抬穩當咯!”
“……”
這些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帷幕,傳不進內宅深處,只為了給外面的眼睛看,給外面的耳朵聽——盛家嫁女,體面依舊。
府門之外,作為新郎官的永昌伯府六公子梁晗,身著簇新的緋紅吉服,騎在一匹裝飾華麗的駿馬上,臉上帶著世家子弟慣有的、幾分矜持又幾分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身后跟著不算盛大但也算齊整的迎親隊伍,鼓樂手們正懶洋洋地候著。
梁晗心中盤算著,雖說是用了些手段才將這盛家四姑娘娶到手,但盛家終究是清流門第,這面子功夫總得做足,料想盛家也不會太過怠慢,他等著岳父盛紘或是舅兄們出來相迎,將這過場走完。
然而,當盛府沉重的側門“吱呀”一聲完全打開時,梁晗臉上的笑容卻微微一僵,隨即不易察覺地沉了下去。
只見門內走出來的,只有管家和幾個管事模樣的下人,個個臉上堆著恭敬卻疏離的笑,對著梁晗躬身行禮:“六公子大喜!請稍候,新娘子即刻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