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動作流暢自然到了極致,筆鋒穩健如磐石,不見一絲因寒冷而產生的滯澀或抖動,他微微垂首,神情專注,仿佛周遭的風雨呼嘯、鄰舍的哀嘆咳嗽、巡吏沉重的腳步,都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這屏障,既是心志的堅韌,又何嘗不是那層由精妙氣血構筑的“暖爐”?
這份在極端惡劣環境下展現出的、近乎詭異的超然定力,讓那個提著昏黃燈籠、蓑衣上滴著水、艱難巡場的老吏,在經過他的號舍柵欄外時,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渾濁的老眼透過雨簾和柵欄縫隙,落在那沉穩如淵的身影上。
老吏在貢院當差數十載,閱盡無數士子百態,或緊張惶恐,或焦躁不安,或凍得涕淚橫流、蜷縮一團,如此刻這般風雨不侵、心若止水、連搓手動作都帶著一種奇異節奏感的,實屬生平僅見。
他心中暗贊一聲:此子心志,堅如磐石!
恰在此時,盛長權剛剛完成的一份經義卷子正攤開放在一旁,等待墨跡晾干,那卷面朝上,被燈籠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
老吏雖隔著幾步距離,又兼風雨晦暗,但只那驚鴻一瞥,便覺一股清雅剛健之氣撲面而來!
那字!
只見卷面上墨跡淋漓,字字分明。
筆鋒并非一味追求剛勁,而是剛柔并濟,如行云流水,飄逸中蘊藏千鈞筋骨,轉折處圓融如意如羚羊掛角,結構疏密得當似星羅棋布,章法更是嚴謹中透著揮灑自如的灑脫。
整篇看去,如同精心織就的一匹墨色錦緞,賞心悅目至極,更妙的是,每個字都仿佛蘊含著一種內斂的“力”,筆畫的起承轉合間,隱隱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和穩定感,仿佛執筆者腕力千鈞,卻又舉重若輕。
即便是最挑剔的翰林學士,怕也難在這字跡上挑出半分瑕疵。
老吏雖不通高深文墨,但幾十年在貢院耳濡目染,也練就了幾分眼力。
他心頭劇震,暗道:好字!這般年紀,竟有如此火候的館閣體功底,且這字里行間透出的‘骨力’與‘靜氣’,絕非尋常書生苦練可得!
單憑這一手字,已足令人刮目相看。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專注書寫的年輕士子幾眼,將“盛長權”這個號舍位置和名字暗暗記下。
號舍內,盛長權并未過多留意柵欄外那短暫的駐足,對他而言,那不過是巡場必經的過程。
只是,一絲微不可查的念力早已如同無形的觸角,感知到老吏的燈籠光暈移開,確認其腳步遠去,他才稍稍放松了些。
雖然知道沒有惡意,但是被人看著,盛長權還是有些不自在。
他借著油燈那點搖曳昏黃的光,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換一份相對“簡單”的科目來答,以調節節奏。
這會試共分三場,每場三天,考校士子全方位的才學:首場考“經義”與“帖經”,深究圣賢微言大義,辨析經典疑難,并默寫指定經文段落,是根本之學,最重功底與記誦。
盛長權方才書就的便是經義題,只是未完待續而已。
這第二場,則側重“詩賦”與“判詞”,詩賦考才情文采、立意格律、意境營造;判詞則模擬官場判案,考邏輯思辨、律法運用與文筆條理。
第三場考“策問”:針對時政、經濟、軍事、民生、河工、吏治等重大現實問題,提出見解與對策,最見格局、眼光與實干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