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莫非另一份是其表弟,那位進場前大談‘科舉無非拼爹二字’,結果發現搜檢官是鐵面閻羅,瞬間暈厥被抬進去的袁公子的大作?”旁邊有人竊竊私語,語氣里充滿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揶揄。
錢牧之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那兩份堪稱“災難”的試卷,尤其是那份策論,通篇都在歌頌太平盛世、皇恩浩蕩,對于邊患民瘼竟無一字提及,空洞無物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他想起日前聽到的傳聞,說忠勤伯爵府袁大娘子在茶會上信誓旦旦,稱其侄兒“文章做得順手”、“家學淵源”,此刻再看這“墨團打架,狗屁不通”的奇文,饒是他老成持重,嘴角也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才疏學淺,不堪造就。”他再次吐出這八字評語,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卻比任何嘲諷都更具威力。那兩份試卷被毫不留情地歸入落卷之中,與永昌伯爵府那位李言誠公子那份僅僅是“中規中矩、乏善可陳”的卷子作伴去了。可以想見,放榜之日,忠勤伯爵府的門檻怕是要被那對“臥龍鳳雛”的眼淚給淹了。
就在眾人以為今日名次已定,風波盡息之時,一份來自江南路的試卷在最后復核中被某位心細如發的房師再次鄭重提起。此卷考生名諱經謄錄掩去,然文章風格冷峻峭拔,邏輯縝密如老吏斷獄,尤其刑律判詞一篇,析理之清晰,斷案之老辣,引律之精準,渾然不似新科舉子手筆。其策論中關于整頓吏治、強化監察、肅清貪腐的論述,角度刁鉆,手段果決,隱隱透著一股酷烈之風,與蕭欽言近日在朝中所倡之嚴刑峻法、銳意革新之言竟有不謀而合之處。
(此處深化情節)
有負責協調的內簾官查閱密封的底卷名冊(注:此名冊僅為登記編號與對應姓名,閱卷官無權查看,唯有在最終定榜后才會啟封核對),低聲向兩位主考稟報:“回大人,此卷編號乙字柒佰零叁,登記之考生姓名……”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足以讓近前的幾位要員聽見,“名為,顧——千——帆。”
“顧千帆?”
堂內幾位消息靈通的官員心中皆是微微一震。這個名字,對于知曉某些東京官場秘辛的人而言,絕非陌生。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數道目光似有若無地飄向那位緋袍玉帶的蕭閣老。
蕭欽言依舊負手而立,面沉如水,仿佛全然未曾聽見這個與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名字。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不出絲毫情緒,但他負在身后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堂內空氣仿佛再度凝固,比之前爭論鼎甲人選時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微妙與沉寂。
聚奎堂內的燭火噼啪一聲輕響,又爆出一朵碩大的燈花,將眾人映在墻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搖曳不定。才學之爭暫告段落,而某些更深沉的政見角力、人事暗流與未盡的糾葛,已隨著這一份份決定命運的試卷,特別是“顧千帆”這三個字的出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蕩起層層漣漪,悄然在這帝國選拔人才的最高殿堂內涌動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