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永昌伯府那頭因利而聚的表面和睦不同,另一邊的忠勤伯爵府袁家,此刻卻是如同被一片厚重的愁云慘霧所籠罩,壓得人喘不過氣。
廳堂內雖燃著上好的銀霜炭,卻絲毫驅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凄風苦雨仿佛穿透了高墻,與窗外街道上隱隱傳來的、為別家高中而慶賀的喧天鑼鼓和鞭炮聲形成了慘烈而諷刺的對比。
那歡慶聲越是響亮,便越是襯得袁家正廳死寂得可怕,每一秒都漫長難捱。
花廳上首,袁大娘子端坐著,背脊繃得筆直,臉色鐵青得嚇人,精心修飾的妝容也掩不住那扭曲的怒意。
她手指死死攥著袖中的繡帕,幾乎要將那上好的蘇繡絞碎。
在她面前,董文昌和袁文顯這對曾被她在各府宴席上夸贊為“臥龍鳳雛”的侄兒,此刻卻像兩只被暴雨徹底打蔫了的落湯雞,耷拉著腦袋,面如死灰,目光躲閃,恨不得地上立刻裂開一條縫能讓他們當場鉆進去,徹底消失在人前,也好過在此承受這令人窒息的羞恥與訓斥。
“落……落榜了?”
袁大娘子的聲音像是從冰窖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即將噴發的滔天怒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你們兩個……都落榜了?!一個都沒中?一個都沒有?!”
她眼前陣陣發黑,胸口劇烈起伏,華麗的云錦褙子下,氣息急促得仿佛下一瞬就要背過氣去。
尤其是想起自己昔日在這花廳里,是如何信誓旦旦、矜持又篤定地向那些前來打探消息的各府夫人貴女們夸贊兩個侄兒“文章老練,火候已到”、“深得家學淵源,頗有祖上風范”、“此番下場,必是十拿九穩”……
那些話語言猶在耳,此刻卻像一個個燒得通紅、嗤嗤作響的烙鐵,噼里啪啦地狠狠反燙在她自己臉上,燙得她臉上火辣辣地疼,羞憤得喉頭腥甜,幾乎要嘔出血來!
這讓她日后在京城社交場上如何抬得起頭?
董文昌哭喪著臉,汗如雨下,試圖做最后的掙扎和辯解,聲音里帶著哭腔:“姑母,息怒啊!千萬保重身體!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實在是……實在是今科那考題太過刁鉆冷僻,盡出些邊角旮旯、生澀無比的學問,非……非侄兒平日所長,準備不及啊……”
“是極!是極!”袁文顯也連忙點頭如搗蒜,聲音發虛地附和,眼神飄忽不敢看人:“文昌兄所言甚是!句句都是實情!”
“而且……而且那號舍狹小憋悶得如同囚籠,轉身都難!夜間又有無數蚊蟲瘋狂叮咬,嗡嗡作響,攪得人根本無法安眠,頭腦昏沉,精神不濟,手背上都是包……如此境況,如何……如何能靜心寫出錦繡文章?”
“況且……說不得……對……定然是那些考官有眼無珠,不識真才!刻意埋沒了我們!”他越說越覺得有理,仿佛真真是天下人負了他。
“放屁!”
袁大娘子忍無可忍,終于徹底爆發!
她猛地站起身,不顧體面地狠狠一拍身旁的花梨木小幾,震得整套雨過天青瓷茶盞哐當作響,茶水四濺!
“號舍狹小?蚊蟲叮咬?”她聲音尖利刺耳,幾乎破音,“怎地人家盛家那個庶子就中了會元?!難道那蚊子是你們倆招來的?就專挑你們倆咬不成?!還是那號舍獨獨給你們倆又縮了三尺?!”
她氣得渾身發抖,手指幾乎戳到兩人鼻子上:“分明就是你們自己不成器!平日里不用功,只會夸夸其談,眼高手低!臨陣磨槍都磨不利索!白白浪費了家里請的先生、花的銀錢!如今,倒有臉找這些不上臺面的借口!把我袁家的臉都丟盡了!丟盡了!我的臉都被你們這兩個孽障給丟光了!”
袁大娘子氣了個倒仰,頭暈目眩,都快要站立不住了,幸虧旁邊的媽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母親息怒,仔細手疼。”
就在這時,一個慢條斯理、帶著幾分慵懶看戲意味的聲音響起,正是袁家長子袁文純。
他坐在一旁圈椅上,悠閑地捋著袍角,看似勸解,實則眼底藏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挑撥:“事已至此,氣壞了身子可不劃算。”
“而且,雖說我們家這兩位兄弟是沒中,但據說,二弟妹娘家的兄弟倒是高中了會元,也是天大的喜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