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站在燈火輝煌的廳堂中央,望著眼前并立的兩個兒子,只覺得胸膛里涌動著滾燙的熱流。
長柏身著深青色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目間已是朝廷命官的沉穩氣度,而身旁的長權雖年少,卻已是新科會元,一身月白直裰更襯得他面如冠玉,眸若星辰。
那份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幾乎要讓盛紘恍惚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卻又遠勝于自己。
“想來,父親大人……當年……莫過于此了吧……”
雖然對自己的父親盛旭老爺子心存恨意,但是,盛紘也不得不承認,盛老爺子當年的風采,確屬非凡,若不然,也不可能吸引到勇毅侯獨女。
盛紘喉頭滾動,多年為官養成的克制讓他強壓住翻涌的情緒,但他捻著胡須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許久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如常,但開口時卻仍帶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好,好!盛家子弟正當如此勤勉上進!”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此實乃家門大幸,祖宗庇佑啊!”
他的聲音洪亮,努力維持著一家之主的威嚴,可那尾音里一絲幾乎破碎的哽咽,卻泄露了深沉的父愛與對家族榮光極致的欣慰,這份復雜而真摯的情感,遠比任何華麗的辭藻更能觸動在場每一位親朋的心弦。
然而,盛大官人將所有激賞與驕傲的目光都傾注在了那兩個最出眾的兒子身上,那灼灼的目光掃過滿堂賓客,接受著眾人的艷羨和恭維,卻獨獨忽略了廳堂角落陰影里,那個同樣流著他血脈的兒子——盛長楓。
盛長楓將自己縮在不起眼的席位中,仿佛要嵌進那冰冷的椅背里,他手中緊握著一杯金華酒,琥珀色的液面半晌未曾漾起一絲漣漪。
他望著被父親、兄長、還有那些有頭有臉的賓客們簇擁在中心、言笑從容、仿佛周身都鍍著一層耀眼金光的盛長權,只覺得胸口堵得發慌,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猛烈地交織翻騰,最終沉淀下來的,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苦澀與幾乎將他淹沒的艷羨。
曾幾何時,他也曾寒窗苦讀至深夜,被莊先生撫須稱贊“靈性十足,頗有才思”;他也曾在無數個夜晚,做著“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美夢,幻想過自己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風光時刻。
若不是……若不是那次,他那被豬油蒙了心的生母林噙霜,用那等陰私狠毒的手段去算計陷害……徹底斷送了他原本大有可為的前程……今日那站在光芒中央,接受眾人景仰、為家族帶來無上榮耀的,未必就不能有他一個!
盛長楓下意識地用力摩挲著微涼的酒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神恍惚,仿佛透過眼前的熱鬧喧囂,看到了另一個平行時空里意氣風發的自己。
然而,世間從來沒有什么后悔藥,無盡的悔恨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心,最終卻化為了對生母林噙霜那份又怨又憐、復雜難言的矛盾情緒。
他怨她心術不正,行事狠辣愚蠢,生生毀了他的前途;可那畢竟是生身之母,生育之恩大過天,事發之后,他已是竭盡全力,跪破了膝蓋,哭啞了嗓子,才為她向盛怒之下的父親求得一線生機,保住了性命。
如今,他只愿余生再也不要見到她,彼此在看不見對方的角落里,了此殘生便好。
想到這里,他猛地將杯中那苦澀的酒液一飲而盡,烈酒灼喉,卻壓不住心底那片荒蕪的冰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