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家府邸一片觥籌交錯、喜慶盈門之時,遠在汴京郊外的一處偏僻田莊里,卻是另一番死氣沉沉、近乎絕望的景象。
這處田莊與程家的莊子相距不遠,同是繁華汴京城外被遺忘的落魄角落,夕陽的余暉勉強灑落,卻驅不散此地的陰冷與晦暗。
程少商正帶著侍女蓮房,在莊子后的矮坡上漫無目的地采摘著些不知名的野花,試圖打發這漫長而無聊的時光,忽然,一陣尖銳的吵嚷和凄厲得不像人聲的哭笑聲打破了郊野的寂靜,驚起了幾只寒鴉。
程少商循聲蹙眉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骯臟破舊的婦人,正被幾個膀大腰圓、面色兇悍的粗壯婆子連拖帶拽、毫不留情地拉扯著,踉蹌著拖回一間低矮破敗的土屋。
那婦人頭發蓬亂如秋日枯草,面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一雙眼睛渾濁不堪,閃爍著瘋狂錯亂的光芒,嘴里不停地尖聲叫嚷,聲音嘶啞卻異常刺耳:“放開我!我是盛家的姨娘!我女兒是永昌伯爵府尊貴的大娘子!我兒子是秀才老爺!你們這些下賤的奴才,敢碰我?!松開你們的臟手!我要回汴京!我要去見紘郎……我的墨兒……我的楓兒……你們不能這樣關著我!”
為首的婆子一臉極度的不耐與厭惡,粗魯地用力將她狠狠推進屋去,仿佛在丟棄什么穢物,隨即啐了一口:“呸!整日里瘋瘋癲癲做你娘的白日夢!還盛家姨娘呢!早就是沒人要的破爛貨了!老實給我待著吧,再鬧騰也沒飯吃!”
說罷,“哐當”一聲,一把沉重的鐵鎖落下,將那凄厲的哭嚎和惡毒的詛咒死死鎖在了那扇搖搖欲墜的破舊木門之后。
程少商遠遠站著,纖細的柳眉微微蹙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姑娘,”她身邊的蓮房小心翼翼地湊近,小聲稟報著她平日從莊仆口中零碎打探到的消息,“那就是盛家送過來的那個瘋婆子,聽說……聽說是心腸歹毒,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陰私手段,害了主家的子嗣,才被主家厭棄,發落到這莊子上等死的。”
“剛送來的時候還整天哭鬧摔打,想擺主子姨娘的譜,非要穿金戴銀,要吃山珍海味,不然就破口大罵。這陣子下來,人是越發瘋得厲害了,時常這樣胡言亂語,一時哭一時笑,看著倒是又可憐又可怖。”
“害人子嗣?”程少商聞言,柳眉倒豎,俏臉上頓時覆上一層寒霜,語氣也變得冰冷,“那落得這般田地就是報應!真是活該!”
“不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能把祖母跟惡毒的嬸嬸也一并送過來,讓她們跟這個瘋婆子做伴,日日相對,那才叫真真的解氣呢!”
“啊?!姑娘!”蓮房嚇得低呼一聲,臉色都白了,慌忙左右看看,生怕被旁人聽了去,“您、您可千萬慎言啊!這話要是傳出去……”
“好了好了!”程少商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壓下心頭那股翻涌的恨意,無語道,“我就是這么一想,過過心癮罷了,你還以為我真有那通天的本事,現在就能把她們怎么樣嗎?”
不過……
程少商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扇緊閉的、仿佛隔絕了人間與地獄的破舊木門上,里面隱約還傳來斷斷續續、似哭似笑、夾雜著惡毒詛咒的嗚咽聲。
她沉默了片刻,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暗自嘀咕道:“難道……上次不經意聽到的,盛家那位小七郎君莫名傷了手,險些誤了科舉的大事,就是因為這個瘋婆子的算計嗎?”
想到這里,她輕輕嘆了口氣,原本看熱鬧的心情也淡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同病相憐般的感觸:“……看來,這高門大院里的孩子,即便是盛家那樣規矩森嚴的讀書人家,日子……也未必就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好過啊。”
……
盛府花廳內,盛紘全然不知遠方那處與他盛家有著千絲萬縷關聯的偏僻莊子里,一段由他親手了斷的孽緣正在如何瘋狂而絕望地上演。
他只覺得胸中暢快無比,積壓了半生的謹慎、辛勞,以及在官場上如履薄冰的種種壓抑,仿佛都在今日這兩個兒子帶來的無上榮光中得到了最大的宣泄和回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