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片刻,伸手端過小幾上的參茶,輕輕呷了一口,似在斟酌言辭,放下茶盞時,臉上的神色慢慢沉靜下來,燭光在她深邃的眼中跳躍,映出一片更為深沉的思量。
“今日之喜,是我盛家闔族之喜,足以告慰祖宗。”她開口,聲音比方才低沉了些,“然,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這般榮耀,卻也難免會刺痛些人的眼,勾起些人的嫉恨之心。這世間,并非人人都盼著你好。”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盛長權,聲音壓低了些,帶著清晰的指向性:“……尤其是,你大姐姐華蘭那邊。袁家那個婆母,可不是什么寬宏大量、心胸開闊之人。”
“大姐姐?”
盛長權神色一凜,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目光變得更加專注:“祖母是指……袁家大娘子,會因我中了會元,而遷怒苛責大姐姐?”
“嗯。”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冷冽了然的光,仿佛早已看透高門大院里的那些陰私算計,“她畢竟出身勛貴,最重顏面,倒也不會明火執仗地做出太過失格、讓人抓住把柄的事。但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陰私手段,搓磨人的法子,她可是精通得很。”
老太太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屑與冷嘲,開始細細剖析袁家形勢:“袁大娘子那個性子,最是掐尖要強、捧高踩低,且又極好面子,心胸卻算不得寬廣,尤其在她那娘家承恩伯府一事上,更是糊涂偏心得厲害,恨不得把整個忠勤伯府都搬去貼補娘家。”
她冷笑一聲:“偏偏,她那兩個寄予厚望的娘家親侄兒,此番一同下場,卻雙雙名落孫山,連個同進士出身都沒撈著。這事在京城勛貴圈里已不是秘密,讓她在娘家和其他相熟的勛貴夫人面前丟盡了顏面,成了近日京城里茶余飯后的笑柄。”
老太太仿佛親眼所見般地預料道:“在這個當口,你高中會元,名動京師,風頭無兩。這般鮮明對比,猶如在她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鹽,她心中豈能不妒不恨?”
“這口惡氣,她不敢沖著你、沖著我們盛家來,但多半便要變本加厲地發泄在華蘭身上。如今這世道,孝道大過天,她身為婆婆,想拿捏磋磨兒媳,自然是手段多多,防不勝防。立規矩、克扣用度、挑撥是非,甚至……”
老太太說到這里,語氣里充滿了對長孫女華蘭的心疼與無奈,以及難以抑制的怒意:“我聽聞,她有時為了拿捏華蘭,磋磨她的性子,便會借口想孫子、心疼孫子,怕華蘭年輕不會照顧,不由分說就讓人把實哥兒從華蘭身邊強行抱到自己院里,一抱就是大半日,不讓華蘭親近。”
“孩子認生,離了娘親,哭鬧不止,哭得嗓子都啞了,她也不管不顧,甚至嫌孩子吵鬧。華蘭那孩子性子最是堅韌,又顧全大局,生怕給娘家添麻煩,這些苦楚都自己默默咽下,回娘家從來報喜不報憂,只字不提。我還是從別家老姐妹那里隱約聽到些風聲。”
盛長權聞言,眉頭驟然鎖緊,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頓,而后收到袖子里猛地攥成了拳。
其中,骨節微微發白,竟是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下心頭驟然升起的冰冷怒氣,他知道長姐華蘭溫婉賢淑,性子最為柔韌包容,卻不想在婆家竟受如此刻薄委屈,連稚子都要被牽連利用!
盛長權瞇了瞇眼睛,一股冰冷而銳利的怒氣自他心底驟然升起,眼底深處仿佛有寒星閃爍,但他面上依舊維持著沉穩,只是氣息微微粗重了幾分。
老太太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暗自點頭。
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這份沉穩氣度,方能成事。
她見盛長權已將話聽了進去,便緩緩道出她的打算:“殿試之后,無論結果如何,你便是正經的進士老爺,有了官身,有了底氣,說話的分量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