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成獨臥,彈指韶光過。
自小竹妖走后,章纓又恢復了整日里無所事事的清閑日子。
她偶爾臥在林中酣睡,偶爾又去人間游蕩。山上的果子吃膩了,人間的風景也看膩了。
她蹲在石橋上,看到今日西家的孝子死了老父親。披麻戴孝,抬著靈柩走過石橋,哭得肝腸寸斷。
也看到明日北家新添了個大胖兒子,站在石橋上給過路的行人發紅雞蛋討喜氣,全家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還有那風雅才子,獨坐橋頭。懷揣銀簪,為心上的女子賦詩一首。
來往之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人們的悲喜并不相通,也唯有那座石橋始終立在那里,閱遍人間的萬種冷暖。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章纓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在人間過了多少個年頭。她只知道曾經含羞帶怯的出嫁少女,如今已是送女出嫁的婦人。
曾經發誓不考取公名絕不放棄的少年,終是向生活低了頭,做起了商鋪的賬房先生。
就連整條街上那個最喜歡闖禍胡鬧的孩童,如今也娶了個潑辣的妻子,生了個和他幼時一般頑劣的兒子。
他平日里帶糖葫蘆回家,也要被妻子提著耳朵數落,吃壞了孩子的牙。他疼得呲牙咧嘴,卻仍賠著笑臉,完全沒有了當初欺負書塾女同學時的威風。
這世間的每個人都在或多或少的改變。
唯有章纓,始終孤身一人,沒有任何轉變。
…
這日,章纓于林間醒來,只覺得胸口悶悶,難受得緊。
她掐著手指算了算日子,忽然意識到,自己竟已在人間停留了五十三年之久。
楚煥曾答應她,做五十年的圣明君主。
這許多年間,他在內整頓朝綱、內政修明。在外寬以待民、愛國如家。
他推崇科舉、興辦書塾、減收賦稅。
城中百姓食不果腹者逐年減少,街上的流民乞丐也所剩無幾。
百姓得以安居樂業,閑暇時都在夸當今圣上仁厚節儉、躬勤政事,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
章纓看在眼里,覺得他確實對得起“圣明”二字。如今眼看五十年時日將至,她也應當去看望他了。
她曾設想過很多個重逢的畫面。
或許他正臥在軟榻上讀書寫字、或許他正伏在龍案上批閱奏折、或許他還會與學識淵博的臣子秉燭夜談,甚至……或許他正在懷抱美人,共唱詩詞歌賦。
可章纓并未想到,她現身于楚煥寢宮時,最先入耳的會是一陣咳嗽聲。
楚煥躺在床榻之上,雖打理得整潔干凈、一絲不茍。卻終究遮不住滿頭華發,和滿目的憔悴之色。
他睜開眼望向章纓:“你來了。”
眸光交匯,仿佛隔了千山萬水,終于重逢。
“你……”章纓有滿腹的話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