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春來偏愛酒,應須得酒遣春愁。
酒能暖身,卻不能暖心。一盞紅塵下肚,小院之內盡是濃濃愁滋味。
胥蕪的回憶便止于此處。稍有醉意,眼圈微紅。
她分明只是一段情愛中的局外之人,卻也因痛失了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至親,沾染了滿身的情愁。
眼前院落中的景色有些搖晃,胥蕪扶著頭輕聲呢喃:“姊妹,姊妹。凡人常說一母同胞便是世間最親近默契之人,那么我與阿姐,便該是比血親更加親近。是否?”
她拋出疑問,卻并未等待旁人的回答,而是徑自嘆道:“本該是同生同死的,可我們,終是生生錯過了。”
秦柯柔柔感慨一聲:“植物類精怪修煉本就不易,雙生之靈更是艱難。世間多少雙生之靈相依相偎,到最后卻注定只能有一個得以存活。
甘愿犧牲也好,手足相殘也罷。較之他們,你與胥箬的的結局,總歸還算得上是溫情脈脈的。終究都是命數罷了,莫太傷懷。”
胥蕪搖了搖頭,不大認同:“我從前總是急著凝出實體,為的是怕她獨自在這茫茫世間,會感到孤單。想要快快與她作伴。如今我得以正果,可她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苦笑抬眼,淚光涔涔,認真問道:“若我愿意舍棄一切,做回一棵樹,或是干脆做回那片甚至不能言語的子葉,哪怕以命換命亦可。阿姐……她可還有機會回來?”
院內寂靜無聲,連蜻蜓也懸停在空中,唯有徐徐微風拂過發梢。胥蕪秉著呼吸,等待著答復。
“時機已失,鬼神難救。”秦柯知道那是胥蕪傷心至極處所問的傻話,卻仍是耐心回答。
是意料之內的答案,胥蕪捏了捏掌中酒盞,苦笑一聲:“鬼神難救,我又何嘗不知呢?”
醉紅塵此酒可稍稍擴大飲酒之人的情緒,秦柯本以為胥蕪還要再傷心片刻。可胥蕪卻并未繼續沉溺于傷懷之中,她直了直脊背,將話頭拉回了正題:“我只想著,既然活了下來,總不能白白活著。”
“于是你扮做胥箬的模樣,守護了無憂谷千年。待歷了劫,得了凝魄,便踏出了無憂谷?”秦柯接道:“剛出了谷便來尋我談生意,是要取那洛白的性命?”
“自然,我熬了整整一千年,只等今日了。”胥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語氣堅定。
“你大可尋些旁的寶物來與我做這比生意的。”秦柯抿了抿唇:“以凝魄做這筆交易,于你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老板娘,你可知曉片刻都再等不及的心境嗎?”胥蕪隨手將外裙上點綴的蘑菇拔了一朵下來,緩慢說道:“當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一段路。那么臨近這條路的盡頭時,通常最是焦急難熬。”
“我明白了。”秦柯微微點頭以示理解,而后轉換了話題問道:“你可知,那洛白為何要害你阿姐?”
“不知。”胥蕪拿起置于桌上的白玉酒壺,又為自己斟了一杯,神色冰冷地答道:“他毀了我在這茫茫天地之間唯一的親人,無論為何,我都要他的命。”
秦柯未再言語,沉思片刻。隨即素手翻轉,掌心便多了一物,是一柄手持美人鏡。
此鏡清晰澄澈,四周由金玉鑲嵌、靈石點綴。通體光華流轉,內里存著極強大的靈氣,只肖一眼便知是上品法器。
“此物,乃三生鏡。我以三壇醉紅塵,從華曦仙君手中換來的。”她的手指微區,比了一個三的手勢,介紹道:“可觀前世今生,或可解你疑惑。”
“勞您費心了”胥蕪微微頷首:“請便。”
胥蕪本想著,這“萬妖停”只要接了這筆生意,能替她除了那殺千刀的洛白,報了這深仇便好。
可如今既有機會知曉洛白當初為何處心積慮的接近胥箬,奪她凝魄、害她性命,便是看上一看也無妨,剛好了卻心中疑惑。
她理了理額前略有些凌亂的發絲,在秦柯的指引下將手掌覆于三生鏡的鏡面之上。一絲靈力自她掌中竄出,轉瞬就被吸入鏡中。
胥蕪閉上眼,心中念著洛白的名字,腦中極力回想著他的樣子。
鏡中光芒乍現,一束耀眼白光直沖云霄,半晌后又自云霄散落各處,最終匯合于鏡中。須臾之后,一幕幕畫面便皆漂浮在庭院上空,現于眾人眼前。
可這畫面云霧繚繞,所示之處,竟并不在凡間,而是在那九重天上。胥蕪大感意外,凝著眉細細觀來。
征戰沙場的將軍、癡情爽朗的女仙、以及大殺四方的魔君。洛白在無憂谷中給小精怪們講的故事那般栩栩如生,原來竟都是他經歷過的事情。
胥蕪這才知曉,洛白奪走胥箬的凝魄并不是入了無憂谷后的一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從剛開始便處心積慮,存了欺騙的心思來的。
他所說的那許多許多的身世與遭遇,皆是胡謅。從頭至尾,竟然只有一個名字是真的。
他自然也并不如他所言,是什么妖怪和凡人結合所生之子。而是九重天上,實打實的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