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琳另外一頭還是依靠馮金山馮金寶兩兄弟,他們心思縝密,叫他們從收金鐲子的當鋪入手,拿著這只金圈抽絲剝繭一環一環倒溯回去,終于找出了源頭。
承平十一年,胡細毛把這只金圈子抵押給了岳屏縣的清溝賭坊,清溝賭坊雖然已經沒有了但是當初的股東、伙計、賬房總還找得出幾個。
承平八年事件的環節似乎可以在胡細毛此人這里相扣上了。劉阿桂容易找,她還住在岳屏縣里,而當馮家兄弟把金圈子的出處也映證在胡細毛身上,消息傳來時白琳貨真價實長舒了口氣,身體一下軟綿綿的暈倒了。
白琳以前以三獅堂主人嗣子身份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擁,被人奉承,可這次幫辦查找李春身世之事他才真正嘗到了權勢的甜味。
什么留青鎮、岳南縣、岳屏縣,這些渺小的地方,窮酸的七品縣官,身家也許不及南泉隨便一個海商拔根汗毛,但任何一個商人都要屈從于那鮮紅的公印之下。差衙的飛毛腿可以把人從被窩里直接拎起來,簡單粗暴的用板子來聽到有用的,這一切不是商人可以做到的,不是銀子可以做到的。
白琳下了決心一定要把李春的事情查出水落石出,李春就是侯府公子,不是也得是。因為以后小寶就跟著他了,才有往官宦之路上走的可能,商人之子更別說外室子是得不到這份權勢的。
這倒霉的胡細毛五年前一命嗚呼,一個小毛賊,爛賭鬼,最后因為在青樓欠票資而被龜公暴打一通,沒幾日死在破爛房子里,死后尸體都發臭了才被發現,還是鄰里湊了點錢往化人場一送。這種下場和他吃喝嫖賭偷搶騙的一生很相配。
胡細毛有個哥哥卻是個截然相反的老實人,一輩子在小岳村老老實實種田,別人家的草都從不多拿一根。胡大毛回憶弟弟從小就機靈,這份機靈卻一開始就用歪了,用在如何逃避家務農活上,十幾歲時就成為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正經人家避之不及。
十六歲時胡細毛不安于鄉下,跑去岳屏縣鬼混,開始學會賭錢和結識三教九流之輩,加入過江龍。
岳屏縣水道繁忙,這過江龍也不敢做大事,專挑一些落單又薄弱的小商船下手,小商人倒了霉無處喊冤。他們一年做不了幾次案子,縣里沒力氣整治州府又看不上眼,不值當為這點小毛賊調兵,在這水道上就如一只虱子雖然叫人煩擾倒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胡細毛膽子小,人又如弱雞,拎不動刀舞不了棒,根本沒進過水寨,就只在岳屏縣里看守過江龍的一處房產,順便在碼頭酒樓等處打聽收集商客消息。這活兒正和他意,整日里穿街走巷,吃吃喝喝,好不愜意。
徐夫人真是時也命也,一步錯步步錯,本來燕云寫信要她稍后有東南道的兵船正好可以搭伴,她成親半年就與夫婿分離至今,自然不愿等待,而小叔子燕嵐也是年輕氣盛,就這么護送著嫂嫂和侄兒出發。本來他們坐的官船華美高大,不是過江龍的目標,可是在上一站松寧府官船有事須停留十日,燕嵐和徐玉商量后決定把大件箱籠留下,他們跟一艘正好返回東南的商船繼續前行。
探子看到的就是一對年輕貌美的普通富戶家的小夫妻帶著孩子出門,于是就盯上了。商船一晚停泊時跟蹤的探子聽到孩子的乳母在和船夫吵嘴,大意是說他們帶的銀子可以砸死他,她家小公子都是拿元寶投水里玩聽響的。
這話不禁叫一眾水賊怦然心動,已經打探出船上護衛不多,都是些丫鬟婆子之類。商議之下決定干票大的。
其實燕嵐考慮到值錢的箱籠都在后面,而旅途已經過半,這艘商船也是返程,已經出貨完畢。兩邊都沒有過多錢財,按理說不打眼,就留了一半護衛在官船上等著押箱籠繼續前行。
過江龍是把這次當成洗手之作、然后就散了大家都做個富家翁的,故而卯足了力氣要求所有人都參與,所以胡細毛這樣不入流的小角色也戰戰兢兢上了小舟忍著寒冷躲藏在蘆葦叢里。
這次打劫的經過和后果在案卷里記載得很清楚,幾個頭目都被活剮了的。老靜寧公痛失愛女愛孫,錐心之痛泣血難表,老廣平侯內疚自己送兒媳長孫上死路并且連累堂弟喪子,一病嗚呼。圣上憐惜兩門勛貴,特旨命燕云出孝后襲爵,并再延三世。
燕云當初想為兒子繼續掙得爵位,結果兒子真的為家族延續了爵位,以命的代價。
其實當燕嵐被驚動、大喝“這是朝廷命官家眷、爾等敢!”時水賊們就后悔了,知道只怕這次找錯了人。廣平侯府護衛都十分精悍,人數不多卻武藝高強,一時之間這過江龍竟然還占不了上風,燕嵐率人窮追猛打,水賊也逼到絕處了,一咬牙今天不是自己死就是他們亡。
徐夫人是看見賊人已經登船、聽到燕嵐已經被殺、在丫鬟的尖叫哭喊聲中害怕受辱自盡而死。小公子交給乳母盼望能逃出生天,乳母抱著孩子逃竄中被一刀砍中背心跌入江水,尸體手腳被蘆葦纏住沒沉下去,小公子在她身下護著,也被蘆葦托住了。
這孩子被煙火嗆到、又跌入水中暈了過去,也幸虧如此一歲的孩子才從頭到尾沒有哭喊,躲過了賊人的刀。
胡細毛本來就一直在最外圍,見形勢不對就腳底抹油想脫身,混戰中一時跑不掉,他借著地形熟悉在蘆葦叢中東躲西藏,遇見乳母的尸體,看見尸體耳朵上的金耳環,手腕間的金鐲子心里一喜,賊不走空,他搜刮著尸體時發現了被乳母護在身下的小孩子。
他粗暴的摸著小孩,沒發現長命鎖之類的,失望時發現這孩子腳上有個金圈子,大喜之下去擼,急切之下卻擼不下來,要是胡細毛身上有刀也說不好會直接把小孩腿砍下來。此時火焰已經燒紅了半邊天,越發聲勢浩大,而大概是被粗魯的動作弄痛了小孩子哼了一聲,胡細毛驚覺手里竟然是個活的,怕他哭鬧起來就用衣衫包著小孩急急忙忙逃了。
胡細毛帶著小孩在外面躲了兩三天才摸去相好的劉阿桂家里,他一個男人當然不會照顧小孩,更別提他還時刻提心吊膽著自己的腦袋。餓了胡細毛自己也就是灌幾口水,扯一把草根蘆葦桿子嚼著,小孩也一樣,涼水管夠。
這孩子似乎知道自己的遭遇一樣,竟然不哭不鬧,當然也有可能是害怕這男人一把把自己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