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記憶里從沒有見過她比自己遲起,每當他醒來時徐玉都已經穿戴完畢、梳妝整齊在吩咐早餐了。他見的永遠是一個涂著脂粉、精心畫著眉的精致得體的女子,他們行房也都是似乎按照一定模式,她必定頭發不會亂,不會發出有失身份的聲響,身上也必定穿著整齊的褻衣。他也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跟自己妻子敦倫,一切都符合禮數和他們所處的階層的教養。
她能讓老太太歡笑出聲,讓老侯爺捻須點頭,她還馬上就給自己懷了孩子,這樣的妻子他沒有任何不滿。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對妻子一切相關都記憶不深刻了。
京城里大部分勛貴之家的主母都是這樣的,徐玉,張玉,李玉,王玉,一樣的妝容,一樣的華服,行坐有序,輕聲慢語。一樣處變不驚的微笑,一樣的周旋于公婆妯娌侍妾之間游刃有余。
燕云不討厭徐玉、也為她的遇害難過過,就是靜寧公后來隔三岔五找他的麻煩他也只是討厭老靜寧公而對徐玉沒什么看法,每年逢年過節也記得給她上香,該做的道場法事也不曾遺漏。他只是不太記得徐玉這個人本身,她是長是短,是圓是扁都模糊在精致的脂粉妝容和一襲紅衣之下。
至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燕曦,族譜里是叫這個名字。說來一點慚愧稍微涌起,他從沒見過這個兒子。
廣平侯爵位傳到燕云已經是第五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果沒有突出的表現自己將是最后一位廣平侯世子和侯爺,因而新婚半年他就回了東南道。徐玉有孕、生產他都不在身邊,只通過家信知道自己得了個兒子。
很好,非常好,十九歲的他意氣風發,覺得充滿了干勁,他得為這個兒子把爵位延續下去。
“阿虎生在九月,當天悶熱如爐,小兒哭聲極響亮,爹爹說他就是一只秋老虎。阿虎大名自然是請公公取,公公恐阿虎幼小不擔、待滿周歲再為他取名。但是爹爹對阿虎極是疼愛,一片拳拳之心,妾就用了這個乳名。”
“小兒極是健壯,需得兩個乳母。氣性極大,因乳母稍慢竟然嚎哭不休,寧愿挨餓也不愿再用此人哺乳,只得換人了事。夫君乃有雅量之人,妾也非睚眥,真不知道阿虎這暴烈性子從何而來。”
徐玉的信件里這幾段話反倒是燕云記憶里最清晰的,到今日他都能倒背如流。這幾段話比任何時候的她都更鮮明生動,生了嫡長子的那種春風得意溢于言表,對兒子的表現驚奇又自豪,還有不由自主流露出對她自己父親的孺慕之情,要知道徐玉當時也不過十八歲,也算個半大孩子呢。
阿虎周歲了,有了名字叫燕曦,族譜上正式添上廣平侯下一代繼承人。不管自己還會有多少個孩子嫡長子的意義是不同的。
燕云在東南道前途正好,短期內不會回京城。作為一個主母徐玉考慮是派個侍妾來、還是一家來東南團聚,讓侯府下一個孩子依然出自自己的肚子。
老侯爺做出一個自己后悔終身的決定:你們娘倆都去吧。別把孩子拘在京城這口井里,我們家是軍功起家,男孩子都是從小摔摔打打、開了眼界的,不能養成個娘們樣子。
······
夜深了,蠟燭燃盡,燕云未叫人也未動,只依然靜靜坐在書房里,第一次很努力的去回憶結發妻子的容顏。他一點一滴回想徐玉當初信件里的描述,憑借著片言只語去想象那個孩子,自己的第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