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那個時候,他清水宗則便是整個難波氏一門的千古罪人。他伸手點指,顫顫巍巍地道:“你,你……”怒火攻心,講不出話。
“若嫌不夠,賀陽眾內再挑選出來一批青壯,為備后守湊足一千人也非不可。”宇喜多直家以為他嫌少,連忙許諾道。
清水宗則大叫一聲,掙脫仲弟的攙扶,扭身奔回堂上,要找宇喜多直家拼命,戶川通安一招手,十幾人上前就將他給攔了下去。
他手無寸鐵,過不得去。轉過身撞柱求死。沖了兩步,見無人出面阻攔,猛然想起自己一死,宇喜多直家別真得殺一千名俘虜為他陪葬,不禁停下腳步。
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彷徨無策,咬牙切齒地問道:“敢問和泉守待如何?”
宇喜多直家起身,躬身施禮:“備后守莫要急躁氣怒。適才話語,當不得真。實在敬重清水大人智勇才器,生逢亂世,識勢第一。兩位都是郡國豪桀,應當愛身惜命,何不從我浦上家?匡扶幕府,也算是不負村宗公當年的恩德!”
“外州而來的亂臣賊子,大言不慚。”
“備前、備中兩國,自古人文風俗相同,同出吉備道中故國。兩國百姓互通有無,武家多有聯姻通婚,何來外州之說?反倒是尼子家竊居葦原中國以來,苛稅雜賦層出不窮,每有征伐及邊釁,輒下令簽軍眾,使遠近騷動,民家丁男,若皆強壯,或盡取無遺。兩道百姓民戶,莫不怨望,人心思變,唯系撥亂反正。”
“幕府公方不以尼子晴久出身佐佐木庶流,家中早先禍亂西國直罪,令其節度兩道十一州郡,縱不望他感念恩德,上洛京都,匡扶綱紀,起碼也該做到保境安民,不負士望。未想到亂臣賊子猶不知滿足,竟然勾結三好長慶這個意圖行廢立棟梁的大逆不道之賊!簡直如漢之董卓,唐之安祿山,平安朝的平大相國。人神所疾,異代同憤。六十六國內的仁人志士,莫不想要誅殺此二賊,以謝天下!清水氏世受俸祿,不思報效棟梁,竟反事賊為主,來問於我忠奸,當真滑天下之稽!”
“我主公浦上遠江大夫,乃幕府御家奉公眾。承祖業於播、備、作三州守護,擁眾數十於萬,出陣救援美作,何等深恩厚義,吉備各郡豪強義民,聞者無不影從。山名氏地兼形勝,手握兵鈐,顛而不扶,禍則先唱。興山陰武庫之甲,君側未除;退避三室山內,臣節如掃。我雖不才,然身負家督殷望,縱然屢敗屢戰,仍愿砥礪奮發,呼喝死戰。本將自鹽鑒入郡,來往自如,如入無人之境。所仗者為何?非是強橫暴虐,而是民心背向,如此而已。”
武庫者,山陰但馬、丹波、若狹三國舊稱,古時為平安朝廷屯兵之所。
宇喜多直家按刀趨行,揮開眾人的阻攔,步步緊逼,言辭慷慨激昂。
“不日,本家數萬大軍即將前來都宇郡。所為者何?難道不是為助你等國人清除奸佞、驅逐賊眾,為幕府解救備中百姓於水火倒懸,功成則退。本將便是為此義戰的先鋒。”
“當是時也,清水備后守不為自家計,難道還要不為莊領內的百姓考慮不成?不為難波氏一門數百年的清譽著想不成?”
宇喜多直家這番話不盡其實,清水宗則自然聽得出來。
但這番話同時不無實情,尼子家在備中國的支配確實暴虐,并不得民心,所以才會一揆蜂擁而起。
浦上宗景到底是不是為了解救備中國內的百姓,不僅是天知、地知、宇喜多直家自己知,就算聽得此話的眾人也都知道,當不得真。
可宇喜多直家這一番話,偏偏說得義正言辭,占據大義,無從辯駁,無從辯起。
究其本心,清水宗則也根本不想去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過徒費口舌罷了。停步而立,半晌無話。
宇喜多直家不逼他,反身回到座位上,舉起酒杯,輕輕品了口,說道:“兩位醒來不久,身體虛弱。來人,收拾間雅室,請去休息。”
清水宗則一言不發,任仲弟扶著他,跌跌撞撞,出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