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招了個出租車,把一個勁還執拗著說不用程燃送的楊夏扶了進去,兩人離場,眾人繼續狂歡。
一路有光斑從車窗打在楊夏臉上,程燃發現她為了今天,其實特意打扮過,T恤和短褲,大概還化了一下妝,而且她也喝了不少酒,臉紅撲撲的,睫毛黝黑而長。
兩人倒是一時無話,到了伏龍大院的時候,程燃把楊夏扶下車來,扶著她走了一段,實在是相當不方便,程燃指了指花壇,“要不你上去,我背你好了。”
楊夏乖乖上去,趴在程燃背上,手微微的支著自己胸口前,另一只手繞過程燃脖頸,穩住身軀。
大概最尷尬的還是自己的短褲……今天確實有些短。
兩人就這樣走進林蔭掩映的院子里。
楊夏伏在程燃身后道,“我記起小學的時候,我跑步摔倒了,膝蓋都摔破了,哭得很厲害,你就是這么撞開人群,背著我去的醫務室……”
“有嗎,我不記得了。”
楊夏打了他一下,“我記得當時我痛的直哭,你背的不好,總是摩擦到我膝蓋,所以我一個勁埋怨抱怨你,你還說過,你再打我頭我把你甩下來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得有點多,她紅著臉道,“結果我一邊打一邊說,就是打你又怎么樣,打了你又怎么樣?到頭來你還是沒把我甩下來,可我到底還是記恨了你,因為其實當時我一個很有好感的男生準備來背我……沒搶過你。”
程燃氣笑道,“敢情那時候你就討厭上我了啊。”
“是啊,很討厭,很討厭的哪一種……”楊夏趴在程燃背上,說著從前的故事,感受到攬著自己雙腿的力量和他背膀的厚實,一時失神。
她最后輕聲道,“程燃,你畢業去向決定了嗎,所以還是清華吧……我還是很擔憂,有點迷茫……”
程燃感受到楊夏從脖頸那里傳來的吐息和一些酒精氣,頭頂是漫天星辰。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關于我一個認識的師兄。”
“這個師兄從來成績不好,一路挺坎坷,考高中那年就失利了,父母用斬斷前途的錢,給他交了高價上了市內一個二線高中,于是接下來父母省吃儉用,為了維持生計起早貪黑開個小餐館,供他讀書,高二那年他父親操勞過度得了重病,家里花了大量的錢,負債十幾萬,母親以淚洗面,好在他本身很懂事,最后考上了一所國內排名前列的211大學。那時候他的被錄取,幾乎是那個每天艱難度日的家庭最好的消息。”
“但是為了父親的大病,欠下的那時候天文數字的債務,作為男人的他也要扛下家庭的重負,所以他就在大學里一邊學習,一邊勤工儉學打工,幾乎什么都干過,火鍋店當服務員端盤子,從服務生做到助理店長,到最后離開時想在他畢業就給他店長做的火鍋店老板還極為遺憾。給人補習,到最后干脆忽悠了一群人開了金牌補習班,晚上用學長淘汰下來的音箱做了點唱機去大排檔給人唱歌賺錢,被人嘲笑過,遇上過同學,裝作互不認識,后來被酒吧老板看中讓他去固定駐唱,于是他沒課的時候就打幾份兼職,晚上駐唱,甚至遇到過拿錢想砸他的富婆。有時候也會去擺攤,因為不肯交保護費,遇到過流氓砸攤位。當學校里的同學七點鐘去跑操自以為起了個大早的時候,他已經在學校里搞起了早餐派送,干了一個多小時了。當有人抱怨父母給的錢少的時候,他每天在食堂精確控制著支出,多數時候挨著食堂下班時間點去打飯,因為這個時候用一塊三毛可以打一大碗飯,舀到許多殘羹剩炙的湯水,然后把節約起來的錢寄給在醫院的父親,只為了多留他在這個世界上一段時間。當所有人拿著家里的生活費上著網打著游戲還無聊的時候,他已經匆匆趴了口飯,提著大旅行包裝的自制音箱出了校門區刷街。學校里有人餓了點小炒夜宵的時候,他回到宿舍的一天能掏出來的就是早上兩毛錢在食堂買的饅頭就礦泉水瓶裝好的白開水。那時候大部分人校園的愛情浪漫得花前月下,而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花前月下,連奢望都不敢有。”
“但在那段日子里,他從來就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因為落淚于事無補,現實從不向他妥協,而他也絕不讓現實看到他的軟弱。他是在趕命,希望自己的奮爭能抵得過父親生命流逝的速度,希望能用自己的手拉回向死亡深淵越來越衰弱的家人。”
“苦不苦,累不累。這些在生活的迎頭苦難面前沒有意義,有的人光是活著就足夠的艱難。在還完了最后一筆欠債的那一年,他回家抱著母親痛哭一場,然后在兩年前去世父親的墳頭敬了一杯酒,其實那時候父親的病并非沒法治,但這個沒有家底的家庭已經扛不下來,最后的那段時期,其實父親已經斷了治療,沒有對他說,他的原話是告訴母親說讓他走,放過孩子。那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那樣的流淚。清楚地明白什么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