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至十一,冬月,長安。
距離除夕尚有一月,巨大的城池一條條街巷燈火通明,仿如天上繁星密布,還未宵禁的集市,攤販賣力吆喝,青樓的妓子憑欄望著街道,朝下方過往的男子揮舞手帕,勾出嬌滴滴的聲音,令人忍不住抬頭看去。
偶爾,響在街上的胡音里,馬車駛過熱鬧的夜市,在一家店鋪前停下,寒風吹來,肩頭圍了貂絨圍脖的女人牽著一個稚童從車里出來,耿念嚷嚷聲里,買上一些甜品、果脯。
店家看著三歲的小人兒,也頗為喜歡,送母子倆出門時,不忘抓了一把果干塞到孩子手里。
店家對耿念喜歡,一部分士來自耿青,他是竇威手下的老人,在永安坊住過,如今在城里安了家,有了孩子婆娘,就不再整日打殺了,竇威給了一些錢,幫他將鋪子盤下來,開了這家店鋪,有時也幫忙傳遞一些消息。
“夫人,耿先生那邊有消息了。”
他將白蕓香、耿念送回馬車,搓了搓有些冷的手,隔著車簾用著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先生說一切安好,夫人無需掛念,年關時候,可能會回來長安。”
“你沒說實話......”白蕓香精明的女掌柜,看著店家雙眼便察覺到了不妥,那漢子頗為尷尬的低頭笑笑,被揭穿只得老實說了隴州那邊的事。
不過話語簡短,但也令得白蕓香微微張著嘴,難以閉上,她知道的事其實并不算多,知道對付過黃賊,暗算過先帝,但這些都是像講故事一樣,說給她聽,沒有太直觀的感受。
眼下,從旁人口中聽到耿青殺了一方節度使時,整個人驚得說不出話來,何時放下簾子,讓車夫驅車離開都不知道。
“娘,你怎么了?”
耿念拿著一個小甜糕,吃進嘴里鼓著兩邊腮幫,歪著腦袋看去母親,白蕓香從回過神來,摸著他小腦袋,笑了笑。
“娘沒事。”
“在想爹爹了,剛才那位大叔,是不是在說爹爹?”
“嗯,你爹爹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在外面很威風,坐在椅子上就能把壞人打的片甲不留。”白蕓香摟著兒子,下巴輕輕摩挲小發髻,聞著淡淡皂角清香,笑著說道:“念兒,你要多讀書,多認字,以后才能像爹爹一樣,做一個有大本事的人,旁人才回尊敬你,聽你的話。”
“像爹爹一樣,不是不讀書嗎?”
白蕓香愣了愣,“誰告訴你的。”
“爹爹啊。他在家里的時候,跟念兒說的,他沒讀過書.......”
“胡說,你爹那時候沒條件,后來都是自己學的。”
白蕓香手指推了一下兒子額頭,難怪最近耿念不怎么用心,原來是自家男人在后面使壞。
等你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人氣紅了臉想著,馬車緩緩穿行長街,消失在市集的吵雜里。
不久,鐘鼓樓的凈街鼓聲敲響,恍如銀河的萬家燈火,漸漸安靜下來,一盞一盞的熄滅。
城中北面那巨大的皇城,一棟棟宮殿樓宇依舊燈火通明,紫宸殿內,青銅燈柱圍繞,小小的銅爐裊繞溫暖的熱氣。
坐在龍案后的皇帝,手里捏著來自蜀地的消息,又距離除夕還有一月,他登基的第四年快要來了,終于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向萬千子民說說他這個天子的功績了。
此時他心情大好,將戰報來回翻看,這是登基大寶以來從未有過的舒坦。
‘唯一不足,就是這個韋昭度.......當真難當大任,朕讓你為主帥提拔你,讓你帶神策軍作戰,鍛煉兵卒,這倒好,功勞全讓那永平節度使王建給拿去了。’
早知道這樣的情況,他當初就干脆讓李順節領兵,可惜他高看了這個韋昭度,以至于整盤計劃,多少有些讓人遺憾的地方。
‘不過也無所謂了......西川回到朕腳下,下一步,該是后方的隴右,那里除了戰馬,土地貧瘠、百姓稀少,李茂貞縱有野心,最后也得跪伏地上。’
殿內,李曄放下戰報走到外面,站在石階上,靜靜地看著周圍的宮宇,身后,貼身侍衛拿了一件大氅給他披上,叮囑皇帝早些回殿內,以免受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