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貴神速,方紫嵐天不亮就出發了,與當初遠征北境時那種山呼海應萬人相送的場面全然不同。無邊的黑暗中,只有城樓角檐上高懸的燈籠顯得格外明亮。
李晟軒站在城樓上,不遠不近地看著那道毅然決然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領兵平亂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的襄王也是在一個夏夜,點完了兵就走,片刻都沒有停留。
彼時他的皇兄寧順帝站在城樓上送他,如今他站在城樓上送方紫嵐。十多年過去了,大京竟還是不曾真正安穩。
站在他身后的玉成王李祈佑突然發現了什么似的,倏然瞪大了雙眼,“方大人竟然穿了盔甲,真是稀奇。”
李晟軒扯回了思緒,問道“她之前打仗都不穿盔甲嗎”
“從來不穿。”李祈佑一邊回憶一邊道“之前在北境,方大人就嫌盔甲沉重累贅,常常一身騎裝就上陣了。若是有人相勸,至多披兩塊鐵片應付一下。”
然而此時的方紫嵐,儼然是穿慣盔甲的將帥模樣。
方紫嵐忽的笑了,清清淺淺的笑容并不明亮,卻足夠溫暖,“如今登高的人是陛下,只要方紫嵐一日在側,就會保陛下一日望遠。”
李晟軒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她一字一句清越無比,清晰了然地落在他的耳中,“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其他公卿,不論是宮墻之下,還是朝堂之上,無論是大京之內,還是四境之外,陛下只管端坐在那明堂高位便好。我會成為陛下手中的劍,為陛下掃除所有障礙,讓陛下望得更遠。”
天子坐明堂,侍者守安康。
李晟軒恍然之間,想起兒時父皇泰安帝對他說過的這句話。
彼時的他不過四歲,尚不能理解何為侍者。
父皇對他說,將帥宰輔皆為侍者,為天子者就是要穩坐廟堂之上,調將遣相為天下所用,守得一個安康盛世。
只是這么多年以來,多少將帥宰輔,從未有一人對他說過這樣的只字片語。
可此時此刻,這番話卻從一個最令他懷疑的人口中說出來,縱使他知道這興許不過是一份冠冕堂皇的虛偽承諾,但他卻只覺得莫名安心。
他寧愿偏聽偏信,愿意把身家性命與天下安定,全都一并交付在她的手里。
“好。”李晟軒聲音很低,而這個好字還是沉沉地落在了方紫嵐心間。
她知前路未明,背叛與守護不過在她一念之間,可她愿意一試。
只要李晟軒敢托付于她,她就敢為了這份托付與天下人為敵,包括紀寧天。
她被自己近乎荒謬的想法所震懾,愣在了原地,她真的能夠做到那般地步嗎
李晟軒俯首看向方紫嵐,明明會說出這樣話的人,這一刻眼底卻是掩飾不了的忐忑茫然,原來她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