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楊清拍了拍手,門外的衛士送進來一大箱案牘。
“明早之前,還請逸崧幫我理定名冊即可。”
高岳先是一愣,面有思索狀,然后決然答道:“只理定名冊,將軍未免太小瞧岳了!涇卒之亂,故有朝廷賞賜不公之故,然若不嚴肅軍法,不立上下尊卑,則不忍言之事,又豈止昨日?將軍離敗亡不遠矣!又何必使某陪葬?”
其實孔目官最開始的實際職責并不是掌管軍法,那是虞侯的事務;理定名冊也不是孔目的職責,那是判官的事。孔目孔目,“孔目者如一孔一目,無不經其手”,孔目的職責更應該是掌管軍需財物,奈何楊清不曉得這些,他實在是不曉得軍中文職有哪些職位,想來想去,好像有個叫孔目官的職位,便交給了高岳。
然而高岳自己似乎也不滿足于此,楊清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文官思想很是危險,他一旦下定決心留在楊清軍中,不闖出一番名堂恐怕不愿收手。楊清又想起傳說中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記得李懷光軍中的判官高郢也是出自渤海高氏,想來高岳是想搞什么兩頭下注?
而軍法正是最好的突破口——本來應該掌管軍法的虞侯朱三要兼任兩縣不良帥,基本沒空管理軍法!
但軍法真是這么好立的嗎?就連楊清這個出自涇原軍的人也只管的住大多由民夫精壯所組成的三營,就高岳這樣的小白臉去執行軍法,楊清是真擔心他被一群老卒給砍了!
高岳看楊清的表情,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但是他的倔勁也上來了:
“將軍用岳,則自當不疑也!岳自請為軍中虞侯,執掌法度,若將軍不立法度,一味縱容,他日接戰,則士卒不聽號令者,為之奈何?”
楊清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太對了。但是,楊清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相信高岳。就算他是真愿意為自己做事,有沒有這個能力還兩說。而楊清自己,不說愿不愿意,起碼他覺得自己是做不到嚴肅軍法的。總歸得找個人做這事兒,本來朱三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朱三只是個掛名的虞侯,平常也沒時間管金吾衛的事情。
“算了,你硬要這么做我也沒辦法。虞侯的職位是太尉親自任命的,我也不好擅自改動,你就以孔目官的身份整治軍法吧!我會讓所有軍士知道的。
“焦大!找兩個可靠聽話的老卒,時刻跟著高孔目,若是有哪個不開眼的想對高孔目不利,你應當明白怎么辦!”
“將軍!岳之區區,何至于此,倒是將軍身為一軍主將而無猛士宿衛身邊,此乃大忌。至于岳,只要秉公執法,則諸軍自然整肅,又豈會謀害于岳?”
好嘛,現在是楊清這個領導大頭兵的人覺得手底下的兵會不服管教,反倒是作為外來人的高岳,似乎是十分信任這群兵丁。
楊清凝視了高岳半響,丟下一句“隨你”,便準備離開簽押房。今晚金吾衛的人手還不夠,他還要安排涇原軍士卒宿衛宮城。
其實高岳心理的想法,楊清大概能理解個七七八八。他無非是覺得這群兵士經歷過一晚上的劫掠之后心中的戾氣已經散去了很多,這個時候正是重整軍法的好時機。焦大應該和他講過,自己在今天之前只是一個伙長,那在軍中肯定缺少必要的威望,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嚴肅軍法,樹立威信,則悔之晚矣!若是遷延日久,養成一堆驕兵悍將,就來不及了。
但是楊清也有自己的考慮。當然,最主要的是,他被士卒在高壓之下展示出來的怒火震懾住了。在那種壓抑的氣氛下,只是朱三登高一呼,整支軍隊都亂了!楊清,實在是不敢想象這種事情再次發生的后果。
就在楊清將要走出簽押房之時,高岳再次開口道:“將軍故事,焦指揮使已具言之。以區區之見,涇卒之亂,更因軍中將校無有管束之由。而將軍整合亂兵,一應任命皆由軍功,則將校必感恩戴德矣!叔祖嘗言,掌一軍,不過掌其將校也,將校在手,將軍何故遜然?”
楊清呆立半響,俄而轉身,將自己的橫刀解下,遞給高岳,轉而俯身拜道:“軍中執法,某便交予逸崧了!”
他決定賭一睹,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或者不賭,不過是死亡快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