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嶺守捉由于偏隅于高原之上,周圍又人跡罕至,下面只有兩鎮,都在徒多河岸邊,扼控著緊要處。
加上周圍山上一系列烽火墩、戍堡,整個蔥嶺守捉城的兵員加起來也就一千人,但就是這一千人每年的消耗也不在少數,前幾年,安西都護府、疏勒鎮都準備要將此地的兵員縮減到八百甚至五百,但就算這樣的籌劃也需要報到長安批準,一去一來就耽擱了。
直到一人的出現,在這高原寒冷之地成功地種上了畝產不亞于疏勒鎮的糧食,讓守捉城的軍糧完全能自給后這個提議更是徹底擱下了。
但這也就是最近三年的事情。
那位身材極為高大的守捉使叫喻文景,涼州人,他手里提溜著就是此時剛剛在唐軍里裝備不久的陌刀,而他喻文景也是整個安西之地唯一的一位能將陌刀用在騎戰上的人。
以往這個時候,喻文景多半是面帶笑容,一手高舉十五斤重的陌刀,一手半托著用紅色棉布、金色絲線繡成的披風從長約一里的西門策馬奔向東門的,因為按照大唐規制,就算像蔥嶺守捉城這樣的邊荒小城也需要在戌時(七點)準時關門,且白日只有一門開放,就算是城中最高長官守捉使也只能從軍營所在的西門附近出發到白日唯一打開的東門出去遛馬,然后在戌時之前趕回城池。
城中的居民紛紛打開窗戶觀望喻文景等人并非為了“追星”,而是為了“擇婿”。
這其中的喻文景自然是他們高攀不上的,不過他手底下的十八騎卻都是來自安西各地的良家子出身并通過每年一度“跳蕩營”考驗的少年郎。
大唐規制,凡安西、河西、隴右、河東、范陽、劍南等邊地的府軍子弟,年滿十八歲后可參加每年一度的“跳蕩營”,在演習弓箭、槍術、刀術之后,可由守捉使以上的將領挑選為牙兵,也就是貼身親兵。
牙兵與府兵不同,他們是常備野戰軍的編制,無須像府兵那樣自備糧食、武備,而是全部由國家承擔,每月還有足以養活一家人的俸祿,加上是像守捉使這樣中級以上將領的親兵,前途也是非常看好。
而喻文景身邊這十八騎則是他來到蔥嶺守捉城之后幾年內先后從蔥嶺府兵、胡兵里挑選的良家子少年,前途遠大,自然備受闔城居民青睞。
但今日喻文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當他聽到居民們紛紛將窗戶打開的聲音后,也只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陌刀向上舉了舉,渾不似以往那般神色飛揚。
原因只有一個。
從明日起,他就不是蔥嶺守捉使了,不久前他便接到了調令,他被調回長安,成為天子親軍“萬騎營”的一員。
這事如果攤到其他將領身上,那自然是喜出望外,若是放在三年前,喻文景也是如此,但到了眼下這個光景,有著一身強悍武藝的他似乎有著說不出的惆悵,就好像一位熱戀中的少年郎,突然要離開他心愛的女郎一樣。
他身邊的十八騎自然早就知道將主要走了,心情也很復雜,不過按照大唐規制,他們都是隸屬于都護府的野戰軍編制,等到新的守捉使上任,若是被他看中繼續擔任牙兵那自然是好,如果被打發到戍堡、鎮上擔任低級軍官也不錯,但如果被他一腳踢開,成為普通的士卒那就糟糕了,因為牙兵只是一種在邊地臨時設置,被兵部、都護府上下都默許了的職銜,并沒有在都護府、兵部備案。
說白了,他們看似威風,稍有不慎就會成為抱著冰冷的長矛喝西北風的普通士卒。
于是,各懷心思,以往整齊的馬蹄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雜亂無章的聲音,意氣風發的奔馳景象也蕩然無存,勉強湊在一起向東門奔去。
與此同時,在東門,也有不少農戶帶著牛羊馬匹從那里進入到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