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太后歇下了,匐雅便是靜靜走了,多一句話沒有。
徐皎四處看了看,沒有見著赫連恕,只得抓了一個近旁的禁軍過來一問,得知緝事衛和紫衣衛領了安置流民和督辦后續之事,又著重問了赫連都督有無受傷,得到了令人安心的答案,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回到屋里想著歇歇,卻是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睜著眼睛看著窗外一點點亮了起來,她便是一個跟斗翻了起來,穿戴妥當后就沖出屋去了。
經過了不同尋常的一夜,弘法寺這塊方外之地也沾染了紅塵殺伐之氣。晨光熹微里,赫連恕蹲身在一片猶可見血跡的泥地上,俯身拾起散落在泥土里,一根不起眼的銀針,將之夾在兩指間,端詳著針尖隱隱泛著藍紫的色澤,他的眉心不由輕輕攢起。
聽得身后隱約的動靜,他動作極快地將那枚銀針收了起來,若無其事站起身,再回頭望去,容色始終淡淡。
來人一身紫衫,在清晨的薄霧中艷艷,赤金面具覆面,正是紫統領。他的目光卻是落在了赫連恕身后,那一片猶帶血色的泥地上,語調幽涼道,“方才聽人說起,才知昨夜赫連都督千鈞一發之際,殺伐果決,力挽狂瀾,真是讓人好不佩服。”
“紫統領謬贊了。想必閣下也聽說了昨日勢危,在下所為不過是情勢所迫,勉力為之,好在沒有出大事,也算是僥幸了。”赫連恕語調平冷,倒是難得的聽出了兩分謙遜。
“赫連都督謙虛了。赫連都督行事果決,就連昨夜我剛趕到時都嚇了一跳,緝事衛諸位弟兄手持兵刃護在禪院之前,神色堅韌,凜然生威,殺伐之氣漫漫,倒甚有沙場男兒鏗鏘拒敵之色,與我等甚是不同。”面具后傳來的嗓音又帶了澹澹笑意,語調透著兩分不經意的輕快,似只是閑話一句,說這番話時,一雙眼睛卻若有似無落在赫連恕面上,不知想從上頭瞧出些什么。
沒奈何,赫連都督那張冷臉卻仍是半點兒不變,讓人窺之不透。
紫統領隨即轉了話題,語調里透著兩分淡淡遺憾,“你們緝事衛與我們紫衣衛本就行的乃是暗諜刑訊一類事宜,陰狠毒辣、不擇手段皆是常態,即便緝事衛前身乃是文樓,卻也并無什么江湖草莽之氣,倒是方才所見,此刻想來仍讓我心中激蕩。大好男兒,誰不向往縱橫沙場之氣概也讓人心生感慨,看來,人人都說緝事衛強于紫衣衛,并非全無道理。”
“紫統領言過了。不過是情勢所迫,今日若是紫衣衛與我們異地而處,想必也是一般無二。無非是事到臨頭,全憑一腔男兒熱血罷了,倒是真不敢與沙場鏗鏘男兒們相提并論。”赫連恕面上仍是沒有什么表情,一雙眼睛淡淡抬起,瞥見了前頭那一抹身穿櫻粉色衣裙,正朝此處走過來的靈動身影,眸色才微微一閃。
察覺到他面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紫統領轉頭往身后看去,見著正面帶遲疑往這頭靠過來的徐皎,他雙目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下一瞬,牽起薄唇,帶著兩分深意地望著赫連恕低笑一聲,便是徑自邁步而去。
徐皎走過來時,還不時瞄著他的背影,一邊瞄著,一邊遲疑地問道,“你和他說什么呢”問著這話時,雙眼隱帶憂慮之色。
“沒說什么,閑談而已。”赫連恕的語氣仍是波瀾不驚,“一會兒怕是就要啟程回鳳安了,你還是回去收拾東西吧。”
“本就沒帶什么東西,也無需收拾什么,再說了,還有紅纓她們呢。”徐皎一邊說著,一雙眼睛就是切切將他望著。
赫連恕卻恍惚沒有瞧見她的小眼神一般,沉眉,淡聲道,“這個時辰了,太后娘娘應該起身了,昨夜她與長公主甚是掛心郡主安危,郡主應該往她們跟前去,也好讓她們徹底安心才是。”赫連恕說著,便是朝她一抱拳,轉身就要邁步的樣子。
徐皎連忙“欸”了一聲,就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赫連恕垂下的眼從她揪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緩緩上移,入目就是她可憐巴巴望著他的一雙眼睛。小臉瑩白,似是帶著幾分不安,粉唇輕咬,一雙清澈凈透的眼睛更是將他巴巴兒地望著,又是可憐,又是忐忑的模樣,小小聲問道,“還生氣呢”
赫連恕將嘴角一抿,沒有應聲,一雙眼睛卻是抬起,別開,不看她。
徐皎揪在他衣袖上的手趕忙一個下滑,將他的手緊緊拽握住,一邊搖晃一邊軟聲道,“哎呀,你不要生氣了嘛,我知道我錯了。我下一次一定不會了,有什么事兒我一定先與你商量,也一定不會再以身犯險了。”
赫連恕終于抬眼望向她,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滿載著討好的笑意,心口就是微微一滯,明明知道她這會兒說得好聽,卻都不過是為了哄他,說不得下一次遇上類似的事兒,她又會再犯,可看著這雙眼睛,他卻委實硬不起心腸來。他不由在心底暗啐了自己一聲,真是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