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拍著手,笑嘻嘻地附和:“玉林師兄只歡喜桂音,他不是那樣的人。”
桂音聽她說得堅定,心中又有些動搖:“誰知道呢?陳世美茍富貴娶公主,棄秦湘蓮及一雙兒女;王魁中狀元棄桂英娶崔氏;連那兩情相悅的崔生有了功名,照樣對鶯鶯始亂終棄,從來薄幸男兒輩,多負了佳人意。”
桂音八歲被賣進四喜班子,逼著跟師傅學戲。
她看著師姐們站臺上咿呀唱戲,下臺就得供權貴取樂,還要受盡班頭欺侮,遂打心眼里不喜歡學戲,寧愿跟傻丫這般端茶送水做粗使活兒。
因此沒少受班頭班婆蘸水荊條子的毒打,夜里趁無人時,她就躲在柴房偷偷燒熱水洗傷口,痛得呲牙咧嘴渾身發抖。
有晚玉林師哥不知怎么尋來,拿罐金創藥替她邊敷邊道:“在這里命已不由己,你這樣犟著不從,他們會把你賣進娼館暗寮那種下處,至后染一身臟病更是生不如死。”
他拿出黛青帕子替她擦淚,嗓音如常的溫和:“桂音你莫怕啊,好好學戲,日后有我護著你!”
漸漸長大,戲班里的人都曉得玉林的心思,說桂音好福氣。
后來玉林師兄開誠布公當面說歡喜她,問她,可歡喜他?
桂音懵懵懂懂不愿看他失望,漲紅著臉,緊盯自己足尖,半晌后點頭道:“歡喜!”
待玉林師兄從宮中歸返,他們還了喬四兩人贖身的錢,就尋個無人識的地方安定下來,再不唱戲了,做些小買賣什么的,她在家相夫教子,歲月靜好地過一輩子。
她本來有著這般對生活的期許,此時卻忽然心生忐忑不安。
一陣涼風吹的梧桐葉滿地亂轉,夜空暗寂,氣溫驟冷,那蒸籠似的天氣終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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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殼青的天,日光憊懶,霧濃得若不湊近點看能指驢為馬。
有個人踢噠踢噠騎著驢,因他上身實在太長,好似端坐于高頭大馬之上,頗威嚴又睥睨地打四喜班子旁邊經過。
驢是灰白相間,走著走著一撅屁股,奉上二兩金,驢和人都一副神氣活現不得了的樣子,桂音幾個見了捂著嘴笑個不停。
傻丫從霧里跑過來,短粗的手指放嘴前一噓,“到許宅門前,葉太太讓你們顧些體統,還有菱青、柳巧、蘭芝、桂音……”她掰著手指點名兒:“葉太太喚你們到前頭去。”
這是戲班里的規矩,跑堂唱戲,至權貴府宅門前,班頭領著相貌周正的臺柱子寒喧拜見,一顯花團錦簇,好看又漲底氣。
葉氏相貌兇丑,卻不礙她有副好身段,穿了件青花緞面短袖旗袍,人像插在瓷瓶里一朵凋萎的大麗菊。
未料到氣溫驟冷,她涂滿白粉的臉面隱隱泛起淡青,嗓音也莫名顫抖:“一個個頹樣兒,菱青,把衣衫拉拉板正,怎揉七皺八的;柳巧,拿紅膏把嘴唇涂厚些;蘭芝,劉海亂了,梳梳順溜;桂音……”無什可挑剔的。
她頓了頓,調轉語氣:“都記得勿要丟四喜班子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