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給喬四丟個眼色,喬四連忙陪笑,“是是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許管事勿要往心里去。”
許雋沒有搭話,撩袍正要邁進檻,哪想那丫頭用油紙托著熱糕也要往門里走,兩人差點碰了頭。
許雋頗有風度地退后兩步,抬手作請的姿勢,“秀琴姑娘先走。”又問:“給姨奶奶買的糕么?她今兒倒起得早。”
秀琴抿起唇角,“昨晚三爺宿在三太太那里,姨奶奶睡了個安穩覺,一大早就醒了,看著窗外的桂花樹,就想吃糖年糕,命我出來買。”
她把托在掌心的熱糕給他看,低聲抱怨:“現在的鄉下人也學壞了,用蜂蜜把表面涂得星星點點黃,乍一看灑了許多桂花似的,那粗心的只管買回去,偏我湊近看了,竟是沒幾顆花呢,挑得這些已是最好的,估計稍會兒還得被姨奶奶埋汰,她那般挑剔……”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秀琴姑娘是最心細的。”許雋明白她的意思:“我那里曬了不少桂花,做糖年糕最拿手是廚房的陶媽,哪天姨奶奶想了,你來我這領桂花,再去尋陶媽做,就說是我吩咐的,她不敢多話。”
秀琴心滿意足地笑,“我得趕緊回去,糕涼得快,這天昨還熱得跟什么似的。”說著邁過檻徑自去了。
許雋朝喬四等道:“這宅子幾進幾出住的都是尊貴人,我邊走邊介紹個大概,你們在這除前廳搭臺唱戲外,就在自個屋里待著,不要亂跑瞎逛,搞七捻三,無端生出事非來,否則戲銀分文不給,還要追究你這班頭的罪不可。”
喬四諾諾稱是,許雋又交待不要出聲,腳步需放輕,這才領著他們繞過照壁,穿堂朝里去。
桂音邊聽邊四處張望,一路過了五爺的院子、三爺的院子、幾個婆子刷刷掃著滿地落葉,三五丫頭站在廊上梳洗,還看到秀琴在給籠里的鳥兒添水喂食。
穿過月洞門,眼前是棟兩層小樓,許雋指了指道大爺和二爺住一塊兒,也不多說,走去一旁角門,拉開閂,通一條巷道,待出了巷道,又是個小小方方的四合院子。
竹囊箱篋亂七八糟靠墻堆著,是給他們四喜班子暫居的宿處。
許雋同喬四葉氏和善道:“這是七爺的院子,他被二爺送出去留洋,難板回來一趟,平日白空關著,且離太太爺們的院遠些,清幽僻靜,還有個可意處,西南角有一門通街,進出方便,你們住甚好。”話里隱透是很看得起你們的。
喬四誠惶誠恐,連忙從袖籠里掏出一包銀錢,殷勤捧上,“承蒙許管事照顧周詳……”
桂音等識時務地挪步到前廊,再鉆進正房。霧已散盡,天清大亮,一點秋陽無力,順著推開的窗牖照進房里,只光芒萬丈映亮墻壁上掛的一幅畫。
金金閃閃的,乍一眼還以為掛的是個神像,再細打量都驚得捂住了嘴,竟是個棗紅頭發大波浪卷、奶油肌膚的西洋女人。
她們鮮少見到西洋人,除了頭痛腦熱時候,才去傳教士那里領免費藥片,偶爾能遇到一兩個西洋女人。
她們盤著發戴縐紗寬檐帽子,穿著層層疊疊蕾絲花紗的連衣裙,腰身勒得極細,似乎稍微用力呼吸就會崩開,而裙子則如打開的雨傘,桂音覺得更像葉氏供奉金漆菩薩前那個用來插鮮花的汝瓷小口細頸瓶。
然而沒穿衣裙的西洋女人他們倒底是頭回見,都圍簇過來瞧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