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在收拾碗筷,趙媽走進來放痰盂掃地,掃到床榻邊,聽帷帳里的人道:“給我沏盞甜茶來吃。”
趙媽連忙把掃帚遞給小翠,去凈了手,在碗里放了桂圓紅棗、一撮枸杞、兩塊冰糖、幾絲金橘沖了茶遞來,看桂音臉色有些蒼白,壓低聲道:“姨奶奶是和二老爺拌嘴了么?”
“未曾拌嘴。”桂音只吃茶不肯多說。
趙媽嘆口氣道:“姨奶奶自打進門后,一直是我身前身后在伺候,這點眼色還有的。正奶奶要進門是早晚的事,或許以后二老爺還會納妾,你要鉆牛角尖里,最后苦得可是自己,倒不妨多想想怎么留住二老爺的心,而不是把他往外推,推著推著就真的遠了。”
桂音覺得這茶明明是甜的,怎咽入喉卻有一縷苦澀。她不吃了,復又躺回枕上裹緊褥子。
趙媽一手端茶,一手放下帳子,再捻滅燈,小翠打起簾子,廊里的光把門照得昏沉,她便摸著那抹黃影出去了。
桂音眼前一暗,窗外淅淅瀝瀝地作響,不是風聲,江南三四月份最多雨,像懷春的少女總是多愁善感。
她又聽到小蟬在低低說話:“鮒魚真好吃,哪里來的?”
小翠道:“二老爺從飯莊買回來的,可姨奶奶不喜歡。”嘀嘀咕咕隨腳步窸窣而去就靜寂下來。
桂音拿手輕撫著小腹,平坦坦的,誰能想到里面有了個娃呢,算算日子應是在觀音廟那次,他那樣狠命,不懷上才怪呢。
她心底泛起柔軟,想著娃兒生下來的模樣,不曉得像她多些,還是像二老爺多些,還是像二老爺更好吧,他那么聰明有本事……
雨下得愈來愈大,房頂有貓踩得瓦片撲撲作響,隱約還叫了幾聲,桂音翻來覆去,朦朧要睡了,又聽得有人在上樓梯,老房子的木板陳舊,嘎吱嘎吱的,總有種會一腳踏出個大窟窿的感覺,掉下去不死也會沒了半條命。
她提心吊膽地豎耳傾聽,把那點困意都唬沒了,直到腳步停在門外。
許廷彥洗漱回房,也沒捻亮燈,走到床沿解衣脫鞋,再平躺著闔眼欲睡,胸膛起伏,呼吸平穩。
不曉過去多久,他忽然側身把面向墻壁而睡的桂音撈進懷里,大手恰撫在她的腹處,他的嗓音在暗夜里顯得分外低沉:“許桂音!”
桂音還從未聽他這般連名帶姓地叫過她,心頭一顫,她姓許啊,是隨了他的姓。
許廷彥抿抿唇瓣,“許桂音,我知道你沒睡,這話我只說一次,你仔細給我聽著,我與謝琳瑯,從來都是郎無情妾無意,早年訂下的親事沒解除自有原因,卻與情愛無關。”
“我自幼看著父親招花惹柳,喜新厭舊,不停地娶妾,才進門就失寵,外面秦樓楚館包養娼妓無數,每月都有虔婆遣人來取銀子,母親常年恨怨成疾,終郁郁而終。”
“自母親過逝后,我便矢志,今生若能遇得心儀女子,便與她一世一雙白頭偕老,若是不遇,寧愿孤獨一生不娶。得老天垂憐,有幸在韶華之年遇到桂音你,我心里其實一直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