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笑笑,但在長隨眼中這笑容著實有點恐怖,他問道:“南京戶科給事中陳堯言可是住在這里?”
長隨一疊聲的道:“是,是。”隨手一指右邊的廂房。
錢謙益在官場上廝混多年,雖然不知道錦衣衛怎么來了,但估摸著天子剛起復他,不可能要將他下詔獄,便從正房里走出來,正好聽到這對話。
中年男子就在庭院里微笑著拱手一禮,道:“下官錦衣衛同知董琨,前來給陳大人傳口諭。下官倒是可以回答錢侍郎的疑問。”
錢謙益罷官回鄉,并不知道錦衣衛最新的情況,但錦衣衛同知也就在錦衣衛指揮使之下的人物。見這錦衣衛不是找他的,心里松口氣,拱手回一禮,道:“還請明言。”
董琨笑著道:“錦衣衛偵知,建奴大軍將至。通州乃是重鎮,須得得力大臣鎮守。孫侍郎在九月就帶著三千精兵來通州上任了。”
錢謙益驚得退后一步,失聲道:“這怎么可能?袁督師坐鎮錦州,負天下之望,建奴怎么可能打到京畿來?”
董琨也沒有回答這話,帶著錦衣衛直接去西廂房里找陳堯言。
小院不大,錦衣衛上門的動靜,陳堯言已經聽到,這時已經讓長隨打開門,在房中正襟危坐,沉著臉,喝問道:“閣下來捉拿本官,可有駕貼?”
駕貼,相當于是逮捕令。按照明朝的典章制度,錦衣衛捉拿人犯,必須要找刑科給事中出具駕貼。
這用屁股想都知道,刑科給事中是士大夫,哪里會給廠衛提供方便?還混不混士林了?所以廠衛抓人,走流程的是少數情況,經常是無證逮捕!
天子爪牙,豈是戲言?
董琨呵呵一笑,道:“陳大人不必激動。且把這張表格填一下,簽字畫押。”說著,拿出一份表格,遞給其長隨。
陳堯言心里就松口氣,他是真的緊張啊。這時不肯示弱,反問道:“我激動了嗎?”
然后,陳堯言看到表格,釋然、輕松的心情全無,在油燈下久久不語。
這份表格很平常就是要求他填寫姓名、籍貫、科名,父母,兄弟,做官履歷,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財產自主申報”那里。要求他填寫家中田畝、商鋪等等。
董琨笑瞇瞇的道:“忠告陳大人一句,此乃圣上所需,還請陳大人如實填寫,不要欺君罔上。陳大人且慢慢填,本官告辭。明日再來收表。”
陳堯言目送著錦衣衛離開。稍后,錢謙益的長隨過來詢問,再將空白的表格取過去一觀。
錢謙益在明亮的蠟燭下看著這份據說要給皇帝的表格,以他的聰明立即就想到問題所在。
田畝數,誰敢填實際的數字?但是,填縣衙里黃冊上的數字,真不怕天子派人去查么?
田畝數不對,頂多是個逃稅漏稅的問題。萬事好商量。但是欺君之罪,而且還是有紙質表格為證據,本人的簽字畫押,天子抄家滅族都是可以的。
幸好他不用填這張表格啊。
就在錢謙益在小院正房屋子里對著他的美妾感嘆之時,長隨在門外匯報道:“老爺,司禮太監方公公來訪。”
我…
錢謙益一句臟話憋在喉嚨里沒罵出來。他就是傻子也明白,他的行蹤被人掌握了。而錦衣衛先來恐嚇陳堯言,繼而又有司禮太監前來拜訪。
天子這未免敲打的意思未免太明顯。甚至都可以說是惡意了。
京城這水,不但非常渾濁,還有點涼啊!
…
…
就錢牧齋(錢謙益)對明初史料的貢獻說,我是很推崇這個學者的。二十年前讀他的《初學集》《有學集》《國初群雄事略》《太祖實錄辨證》諸書,覺得他的學力見解,實在比王弇州、朱國禎高。
——吳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