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正廳其上的樓宇,窗牖之后,一位老者俯瞰到廡廊屋檐下高岳的舉動,不由得笑起來,“這位奇錢郎君果然有些意思。”
這老者不是別人,恰是喜歡在安老胡兒攤前買蒸胡的那位上朝者。
他已經脫去了那半舊的大氅,和毛乎乎的氈帽,露出赫然是紫色袍服,腰后懸著金燦燦的魚袋。
更靠西的窗牖,中書侍郎楊綰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扒住窗欞,也看到了高岳舉止,卻搖搖頭,“都說這舉子如蕃子,今日一看果然不虛,哪有幾個能懂禮儀的?”
接著楊綰似乎找尋到了炮轟科舉制度的“彈藥”,便轉過身來對坐在其后榻上的新任門下侍郎常袞說,“這南院攘攘,皆為名利而來,這也算是為國家選賢嗎?賢能的標準,是由詩賦詞章決定的嗎?”
榻上端坐的常袞低頭笑而不語。
接著楊綰又轉過面來,結果瞅見高岳偏后處,正襟危坐的鄭絪,這才頷首,對那邊同樣靠著窗牖的那蒸胡老者說到,“士安啊,這次的你女婿潘炎第一次為禮部主司知貢舉,可曾知曉滎陽的鄭絪?”
原來禮部侍郎潘炎,竟是這老者的女婿。
聽到鄭絪的名字,常袞倒是抬起頭來,難得補充了句,“滎陽鄭絪,確有狀頭之才。”
二位宰相特意抽出時間來,離開政務繁雜的政事堂,來看禮部春闈。并且,二位宰相幾乎都達成了某種可怕的默契。那便是這次科考,鄭絪似乎已是內定的狀頭了。
可那表字為“士安”的老者,饒有興趣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高岳,良久才抬起眉毛來,沒有回答,接著在堂中來回踱了幾步,看看楊綰,又看看常袞,接著突然說道,“楊中郎方才說的那番話,與我有戚戚哉。如今國家艱難,進士科為圣主選賢,依我看必須要斷虛浮之飾詞,收實用之良策,不取無稽之說,必求忠告之言。”
那老者說完,楊綰還沒反應過來,其下正廳處,潘炎便坐回原位,抬了下手。
臺階下,先前和鄭絪爭辯的那位令狐員外郎、知考策官就以高亢的嗓音喊到,“首場,貼經!”
接著,潘炎所在的前廳,垂簾一處處被放下,這樣他和兩廊間的舉子考生,便被這些簾子給徹底隔開了,也代表著考試正式開始。
這句話一喊完,二樓樓宇當中,常袞和楊綰同時驚起,其中常袞態度尤其激烈,他直接對那老者抱怨說,“進士科向來是詩賦初榜,貼經第二,策問第三。為何這次初榜改為貼經?”
“這是主司潘禮侍的決定,我和你們一樣都只是替圣主來監察科場的。潘禮侍這么做,是否有違法制?”那老者倒是波瀾不驚地坐在榻上,撫摩著杯冒著清氣的熱茶。
常袞頓時無話可說,因之前進士科初榜(第一場考試)確實是貼經,不過后來慣例改為了詩賦,潘炎不過調回去罷了,可不管如何調動,都是因循,絕無觸犯法制之處。
高岳瞧見,旁邊書案后的劉德室聽到首場便是貼經后,面如死灰,精爽全無,提著筆的手不斷發抖,都能聽到他牙齒的打架聲。
完蛋了,劉德室根本不通貼經,并且他本以為今年還是按照慣常,初榜考的是他最為得意的詩賦。
就在高岳還在為他擔心時,中堂的重門突然被推開了,一人徑自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