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吳彩鸞壟斷了切韻這部書的抄寫,而韻書現在又大行其道呢?
不過現在并不是心疼錢的時,高岳當即將身上帶的所有錢都拿出來,償付給吳彩鸞。
“你是誰介紹來的?”吳彩鸞見他是個爽直人,便追問了句。
高岳望望四周,便小聲告訴她,是紅芍小亭的主人介紹自己來的,說勝業寺寫經坊有位女經生,蹴鞠和小楷都特別厲害,沒想到今日自己親身感受到了前者。
吳彩鸞哼哼兩聲,說“原來是薛莘若那家伙。”接著她介紹說,自己也是個女冠,“彩鸞”是她的道號,以前和薛瑤英就認識。
一個女冠道姑,怎么就跑到勝業寺當女經生抄佛卷來了?
還沒等高岳想清楚,他就聽到了莎莎莎莎的聲音,好像是無數只蟲子在啃咬樹皮,密集、迅捷:
原來是大榆樹之下,吳彩鸞提起小筆來,徑自在一面面于抄寫木架上展開的紙卷上,奮筆疾書,速度快得讓高岳咋舌,這簡直不像是個女子所能擁有的腕力,只見一個個蠅頭大的小楷字,在她的筆端下飛也般地流出,但又絲毫沒有連筆,筆畫異常清楚,字體無比優美端正。
更可怕的是,吳彩鸞抄錄起來,是沒有一分一秒的阻滯的,這也就是說整部《切韻》,共一萬一千五百字,全部都爛熟銘記在她的心中、頭腦中和手腕中,再準確無誤地透過筆尖,流淌在紙張之上。
這簡直就是庖丁解牛的翻版,吳彩鸞抄寫切韻,完全就像場盛大的舞蹈,一場由筆墨造就的舞蹈!
一會兒,吳彩鸞大概是覺得右手疲累,便換了左手再繼續抄寫。
可怕的是,左手寫出來的小楷,居然和右手所寫,毫無二致!
就在高岳嘖嘖稱嘆時,短短一個時辰,吳彩鸞甩甩手腕,喀喀喀地捏動幾下脖子,將筆擱下,而后把紙卷成軸,說“郎君,切韻已全部抄錄完成了!”
“噢。”高岳瞪著眼睛,也顧不上受傷的鼻子,顫抖著雙手將切韻卷軸取來打開,一萬余字的小楷方方正正、密密麻麻地展現在他的面前,最末處被吳彩鸞蓋上個小小的鈐印,印章圖案是頭老虎。
“放心郎君,絕不錯半個字。”吳彩鸞極有信心。
誰想下一步,高岳徑自拜伏下來,他已完全被吳彩鸞的神乎其技給折服了,“其實晚生來還有個請求,那就是要向煉師你學習八分楷書!”
因為先前薛瑤英便提醒過他,“我唐以書法為藝,故男女都習楷書,而像逸崧你這樣的字,就算詩賦文理韻腳都通順,光是因字丑被下第的可能性都是九成九,不知道你以前是如何忽視的,真的是‘罪不可恕’。而我唐科場、官場通行的書法只有一種,那便是八分楷書,上至圣主皇帝,下到黎民庶人,都以工八分楷書為榮,這真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技藝,不可不精。瑤英介紹你來找那位女經生,就有這種目的在里面。”
聽到高岳的請求,吳彩鸞也有些愕然,但看高岳滿臉的真誠和嚴肅,心知他不是在開玩笑。
于是吳彩鸞便抓抓墜馬髻,接著將目光仰起,望著榆樹枝葉,嘆口氣認真地說,“高郎君教你并非不可以,只是自現在起,你三年不可再寫字,然后再來找小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