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郎君倒是個大坦率之人。”
“為人可大坦率,作詩不可坦率(1)。”高岳伶牙俐齒。
這下劉晏反倒不知該說什么了,不過他原本的想法倒不是要預先指斥乃至黜落高岳,那樣根本不是他劉士安的行事風格。
“吏尚請坐。”高岳這時居然主動斟了一盅酒,請劉晏重新坐下。
這意思是.......
劉晏坐回到加棖的長凳上,捻了幾下稀疏的胡須,隨后對高岳說,“郎君的淇水別業,已出售完畢,衛州朝集使將所得的二百貫錢送抵京城,現在我處。”
“晏相,這二百貫已是太多了,莫非晏相圖的是千金買馬骨?”
劉晏搖搖頭,“我劉士安從來不做這樣的事,要買便只能買真正的千里駒。”
隨后劉晏很輕捷地自桌邊書笥里抽出卷軸來,橫在桌面上,對著高岳“高郎君,到現在還是不清楚你是橘耶,還是竹耶?是朽馬骨耶,還是千里駒耶?可否擬策問五道,判文二道?”
“遵命。”高岳沉住氣,說到。
考驗來了。
他明白,劉晏對他行卷不感興趣,而對他的策問更感興趣。
“高郎君不必手寫,我只擬題,可用口而對。”說完,劉晏便提筆在書卷上刷刷有聲,“問,開天以來,幣制紊亂,民間不分南北,私鑄不絕,即打脊杖殺而不能禁也。我欲奏請不禁鑄錢,公私合用,可否?”
“不可,錢為通貨,有國之權,若不禁鑄錢,非但百姓舍農逐利,還會讓鑄錢粗惡更甚,俗話說谷賤傷農、錢賤傷賈,此舉可謂二者皆傷。歷代禁制,實則為杜奸濫,晏相不可不察,謹對。”
高岳這段話,實則是他在之前學習歷史經濟學時,關注過的格雷欣法則,即通常所說的劣幣驅逐良幣,在唐前期和中期,民間盜鑄之風屢禁不絕,江淮之民舍棄農業,依靠大山坡澤,私設鑄爐,大獲其利,為了追逐更多的利益,便不免在私鑄錢里摻雜大量的鉛鐵以次充好,這便是所說的“惡錢”也就是“劣幣”,而這種惡錢一旦涌入市場,百姓便會自覺保留良幣,用劣幣惡錢來繳納賦稅,由是市面上只會是劣幣越來越多,給政府造成巨大損失。以至于唐玄宗統治時期,直接下詔詢問,“要不咱們干脆開放鑄錢禁制得了。”而安史之亂后,幣制再度紊亂,連政府也開始以次充好,濫造惡錢,故而劉晏便再度提出了“不禁鑄錢”這個問題來。
聽完高岳的第一道回答,劉晏點點頭,“二問,既禁私鑄,權歸官府,然而今鑄錢,本過于利,又當如何解決?”
高岳想了想,便拱手答道:“官府鑄錢之本,大約在于本料、用工、轉運、俸料四項,開天(開元天寶)之日,鑄一貫錢本錢為七百五十,則可得利二百五十文,各州共設九十九爐,年鑄錢三十二萬七千貫,儲藏于庫,則得利八萬一千七百五十貫;然喪亂之后,國家所掌之爐,僅余不到三十,多在晏相所掌之東南,若送京都,加上用工、轉運、監造官吏的俸料,每鑄造一貫,花費為二貫,可謂本倍于利也。依晚生的看法,當務之急于劍南、蔚州、潤州、揚州、宣州等地增設礦冶、鑄爐,又可自嶺南賦稅、各地和市當中折換金銀銅錫,產量一增,本錢必低。謹對。”
“那第三問,增爐可削鑄錢之本,但若小人百姓改私鑄為私熔,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