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要挾狀頭也是被逼出來的,他本來為國子監生徒的食宿挺身而出,得罪了宰相常袞,知道自己若無可靠援手將于來年春闈必死無疑,既然劉晏對他有興趣,便索性傍上了潘炎、劉晏,而后想到“本來只是想中個進士便罷了,但如此怎算自常袞那里出口惡氣?那就取狀頭好了!”
而春闈的五道策問,全是劉晏曾問他的舊題,內里蘊含的信號便更加強烈——吃了定心丸的高岳,提筆在策卷上孜孜而書,寫次“謹對”就停下短暫歇息會兒,然后再繼續寫下去,直到五次“謹對”全都完畢,高岳長舒口氣,將筆擱下,才想起激動下連茶水都沒有喝,已是口干舌燥。
對面西廡廊下,鄭絪臉色依舊不好看,這時務策本就不是他的特長,今年的策問又如此貼近實務,真的是,這個世界和時代他越來越看不懂,好在他腹中畢竟是有才華的,也還算能應付。
衛次公和獨孤良器也都大展所長,連原本不擅長策問的劉德室、黃順這些,也在近一年的苦練里大有長進,“總算是不偏廢了,多虧棚頭給我擬的百道策問!”交卷后的劉德室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喜悅地如此想到。
入夜后,常袞準時來到禮部都堂,來閱覽舉子們的策問,這次代理中書侍郎的崔佑甫也跟在其后。
常袞和崔佑甫素來不合,兩人會食的時候都隔得遠遠的,互相半個字都不說。很快在閱卷過程里,兩人就圍繞高岳的策問展開激烈爭執:常袞雞蛋里挑骨頭,而崔佑甫則據理力爭,認為高岳的時務策大有可觀,最終宰相和代宰相不歡而散,潘炎苦著臉留下來收拾殘局。
“云君,今年的狀頭總該給鄭絪了吧?”臨行前,常袞單獨對潘炎說道。
“鄭文明高才,本司定會秉公放榜。”潘炎不置可否。
常袞冷哼聲,接著威逼說,自己身為宰相已答應鄭絪的狀頭,希望潘炎能體諒他的“苦衷”,面對此潘炎只能唯唯諾諾。
但很快,吏部那邊有人傳來劉晏的話,“如今雜文詩賦、時務策已畢,高下勝負已分,一不做二不休,不必理會常袞,狀頭但放給高岳!”
潘炎也只能唯唯諾諾。
整個皇城南省直到禮部南院,暗流碰撞已越來越洶涌。
很快,最后一場貼經來到。
對于經過那么多年基礎教育的高岳而言,貼經這單純靠記憶力的科目完全沒有問題,他已經穩了。
考試期間,他還偷偷看了看旁邊的劉德室,此次劉德室明顯有了長進,絕不會寄希望于“以詩贖貼”,而是伏在案上不斷回憶暗誦,而后再一處處謄寫在試卷上。
高岳欣慰地點點頭。
皇城內的暮鐘聲傳來,被燭火照得通亮的東西廡廊下,所有舉子被要求,放下手中的筆:酉時已盡,交卷的時刻到了。
如釋重負的高岳,輕輕地將眼前還殘留半截的蠟燭吹熄,接著收拾好行裝,又將書案上的燭花盡數清除,才起身在數位棚友的簇擁下,往禮部南院外走去。
“高三,你感覺如何?”這時,鄭絪在后面叫住了他。
高岳停下來,想了想,便回身答復說,“只求不被二百四十棍痛決打死。”
鄭絪嘆口氣,接著誠摯對高岳說,“我感覺并不佳,若高三你能得到今年的狀頭,某心甘情愿。”
“這是國家選賢,豈能如此私相授受?”高岳反譏到。
鄭絪也不辯駁,他落寞地搖搖頭,便邁步自南院門口離去了。
“他還欠我們棚十貫錢呢!”韜奮棚的庫頭黃順扶著高岳胳膊,指著鄭絪的背影提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