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中堂處,劉晏沒有正襟危坐,而是十分輕松地抱著膝蓋坐在茵席上,高岳在他的對面跪坐下來。
香爐燃著裊裊的青煙,彌散在二人的身旁。
回廊簾后的潘炎剛走出來,見到岳丈和高岳對坐,便又默不作聲地退出去。
也真的是巧合,今日恰好劉晏來女兒家,原本高岳不過是想通過潘炎帶個話的。
“逸崧想說的是,楊炎回京為門下侍郎的事?”還沒等高岳開口,劉晏就直接點破了高岳來此的緣由。
高岳思緒萬端,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吐露出心聲來:“十王宅使霍忠翼、十王宅判司王公素、內莊宅使王維榮......”
“沒錯,他們都是韓王的心腹,而我多多少少都和這群人,包括前兵部侍郎黎幹有所交集。”劉晏的話說得極其爽直,隨即他說出的話更是大膽,“大行皇帝還御天下時,我也確實參與禁中的事,曾勸說大行皇帝廢太子,立韓王。”
此言一出,頓時如驚雷般,炸得高岳耳輪嗡嗡作響:
不可能,不可能......以劉晏的為人,怎么可能真的參與到這種事情當中來,他是多么精明的一個人啊!
看到高岳臉色蒼白,劉晏也明白他一時難以接受,便立起身來,緩緩踱了兩步,背對著還在跪坐的高岳,繼續說了下去:
“我掌天下財賦利權十多年,逸崧真的以為是因圣恩不衰嗎?逸崧可知我前二次貶官,是因為什么......”說完,劉晏轉身對著高岳,用手指掀開幞頭,高岳清清楚楚看到,這位老人額角上有道很深的疤痕,“上元二年,我就因泄禁中語,矜功怨上的罪名,遭御史臺的中丞敬羽拷打,而后貶竄通州,這個傷痕便是那時在御史臺的囚牢里留下的......泄禁中語?逸崧是聰明人,當然知曉我泄的,到底是什么。”
聽到這話,高岳重新低下頭來,他明白了:當年距離肅宗駕崩還剩一年時間,其時肅宗的身體已經非常差了,臥病在床,并出詔讓太子(即代宗李豫)監國,而太子李豫和皇后張良娣間的斗爭也達到白熱化境地,劉晏這時因“泄禁中語,矜功怨上”的罪名被遠貶通州,而后代宗繼位后又立即召回委以重任,原因很簡單——和他先前寫“甲乙判”時相同,都參與到皇室內訌當中去,并且都支持太子。
不過肅、代二皇交替,要比高岳經歷的血腥得多,李適在處理霍忠翼時,很聰明地沒有牽涉到韓王,總的來說算是相當仁慈:而他的父親李豫是得到李輔國、程元振軍隊支持,搶先斬殺了張皇后及其黨羽,禁軍甲士是在肅宗病榻前活活將張皇后拖走的,肅宗兩日后也因遭受驚嚇而一命嗚呼,宮廷陷于片血海當中,后來李豫為賞賜安撫這次政變里“立功”的將士,特意將其統統列為“寶應元從”,也即是寶應軍的前身。
以前對高岳溫情脈脈的李豫,其實在登上皇位的途中,雙手也沾滿了血。
“我第二次被貶,是因遭到程元振牽連,不過也沒什么冤枉的,我確實和程元振交往甚密,在擔任轉運使時,花了許多財貨來巴結他。”劉晏繼續說下去,“逸崧我這輩子用利權所得,賄賂了許多中官、權要來固位,不過也幫了些孤寒士子,你大約也是其中一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