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劉晏這番話,高岳心中更加難受痛苦,劉晏為什么要固位?是因為這個國家的財政離不開他,此外他不也重用拔擢了許多如戴叔倫、劉長卿、張繼,還有自己這樣的人來支撐這個國家嗎?我在涇原屯田,一年后剛有小成就被殘酷地廢掉了,劉晏當時執掌的是整個東南的財權,他耽誤得起嗎?那么唯一可行的辦法,真的只有靠賄賂形形色色的權要。可這些,不知道從何時起,又會成為置你于死地的罪名。
“萬事總有因果,第二次被貶,正是另外位得寵中官幫我復了位。”
“霍忠翼......”
劉晏點點頭笑起來,意思高岳猜的沒錯,“所以從那時候起,我的名字就不可能不和霍忠翼,乃至整個韓王黨聯結起來......哈哈,說出來逸崧可能不信,其實年輕時我和元載的關系是很好的,那時候我倆同朝為官,我精于理財,他野心勃勃,我倆互相欣賞,都靠著自己的門路往上騰躍著,也互相援引,宛如兩只雛鷹般,迫不及待地想振翅在這片皇城的上空。可到頭來,當各自的翅膀羽毛豐滿后,獨掌東南財賦的我成了韓王一黨,獨秉國均的元載卻成了太子一黨......平康坊街角安老胡的蒸胡攤,和逸崧初遇后的那日,元公輔死在我的面前,死之前穢襪塞口......”
言畢,劉晏重新坐在自己的對面,提起了茶甌,咚咚咚清冽的聲音響起,高岳前的茶盅漸漸滿了。
“喝吧,文房曾經在睦州當司馬時送來的‘鳩坑’。”
高岳垂著手,他想說的,他想提醒的,也許劉晏全都清楚。
這時候劉晏丑陋而清矍的臉龐笑起來,伸出手來勸自己,“喝吧,很好喝的。我這人沒時間煎茶,所以只能喝即沖即飲的庵茶了。”
高岳捧起茶盅來,啜了兩口,原本甘美的茶水入喉,卻覺得一陣酸澀,說不出話來。
但劉晏卻望著自己,“其實我八歲時,和逸崧相同,在太子春坊司經局當過正字,那時候玄宗皇帝的楊妃(1)把我抱在膝上,曾問過我,正字正字,可知這天下何字最難正?”而后劉晏短暫陷入了回憶,又失笑起來,“我回答的是,天下唯一個‘朋’字最難正。那正是張燕公(說)和宇文融二黨爭構最為酷烈的時候,可誰想到數十年后,我自己的這筆‘朋’字也是正不得了......”
“使相......”
“逸崧,你身為殿中侍御史,此后可不能說在這里見過我,我也不能問你為神策招討行營糧料判官的內情。飲完這盅茶,便回去吧!還有,涇州的事我會替你辦好的,我曾經說過,既然你的行囊里有志向理想,束之高閣便太可惜,總得給你個實現它的機會。”
高岳壓制住自己,仰起脖子,將茶水一飲而盡,而后對劉晏長揖三下,接著便轉身離去。
走到廊下階時,劉晏忽然坐在原地,自背后問了他句:“逸崧如今本錢既大,心思是否小了?”
“使相安心,還能高歌<渭城曲>。”說完,高岳便告辭了座主潘炎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