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以皇帝李適的秉性來說,若杜佑真的將方案呈交上去,這位肯定是會答應的,因為他很忌憚韓滉如今的實力。韓滉靠什么呼風喚雨呢?不就靠掌握了揚子江巡院,并獨占了宣歙、浙西、浙東三道的財賦,而后又聯絡竇參及中原幾個方鎮,握有汴水的轉運權。
如采納杜佑的“鴻溝方案”,皇帝會毫不猶豫地在雞鳴崗設置個大轉運院,并且絕對會新設個“淮潁轉運使”,那樣韓滉的地位便會受到嚴重挑戰。
怪不得韓滉那日對杜佑動了雷霆之怒,并發誓要阻斷杜佑的仕途。
接著劉晏又說,其實杜佑的新漕運方案觸犯的何止是宣潤一個方鎮呢?
“是也,而今江淮的漕河,即是一道邗溝,這道邗溝就勾連起淮南、宣潤兩個重鎮的利益;邗溝自淮安,轉入淮水,又經埇橋(今安徽宿州)入汴水(即通濟渠),再至洛陽一帶,如此又勾連起中原數個方鎮的利益。所以屆時激烈反對杜君卿的,怕是不止韓滉一人,還有淄青的李納、宣武軍劉玄佐、永平軍李澄,甚至剛剛入朝為宰的李勉。”說完這些高岳不由得感慨:
古今中外,改革哪有真的那么容易的。教科書里所言的改革,大多因利益集團的阻礙而失敗,那么什么叫利益集團,這些不就是嗎?
“那晏相你?”高岳下面,不由得關注劉晏對此的態度。
可劉晏卻搖搖頭,拍著膝蓋說,既然蕭中明和顏魯公已辭去相位,等到我回京后,也要辭去使相的位子。
“我老啦......”劉晏指著兩鬢蒼蒼的白發,“逸崧,不管本錢是大是小,還有沒有興致高唱那首渭城曲,我也能明白,屬于我的時代已經結束啦......當初我苦心在各處創設的巡院,造長綱進奉船,目的就是為了更方便地將各地的財富輸送到京師去,來支撐起這個天下,不讓它傾圮下來。當時我目送著一艘艘進奉船揚帆而去,總是在想,等到這一艘過了三門峽,到長安的東渭橋后,也許天下會就此泰寧下來。就是抱著如此的想法,一艘又一艘船在我的視野里出發,不斷啟碇的浪花里,誰想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我的頭發由黑而白,腰由直而駝,可這個天下啊,唉,不說了,連我一手造起來的八處巡院,如今也成了大臣們互相爭權的場所,可失陷數十年的河隴之地,卻猶自在西蕃的手中,無人解問。逸崧,我累了,你建議將政權、財權合一的宰相,我根本無心也無力去實現。如我回京繼續為使相判度支,圣主肯定會推我來和韓滉爭斗,所以我不得不提前抽身而出。”
“那崔玄宰......”高岳清楚,劉晏若走,火力肯定會集中在崔造的身上。
劉晏搖搖頭,說實在顧不上,杜佑也好,崔造也罷,各安其命好了。
“晏相.......你若走后,誰可......”
“逸崧你問的是,誰可繼承我的事業,對不對?是你。”言畢后,劉晏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岳眼,又補充了句,“但,不是現在。”
“晏相所言的,岳已經明白。”
“好好在興元府呆著,君子擇機而動,必要時不用顧惜名聲。”劉晏說完后,手里捻著幾枚東西,擺入了高岳的掌心。
借著小亭里的光線,高岳看到掌心里的,正是他穿越帶來的幾枚硬幣。
“這錢是屬于逸崧的。我大唐怕是鑄造不出來嘍......逸崧啊記住,你繼承的,不是我的官位,而應該是我的志向。”
高岳急忙在席位上,對著劉晏端端正正地拜了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