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知內外制文,事務繁雜,贄實在是力難從心。”在高岳面前,陸贄就感慨說,“況且翰林學士制文,本是軍興時的臨時舉措,終究不是正途。”
這時高岳便勸他,“陸九,自古制度隨時局而遷,哪有不變的處置?依我看,你可以翰林學士承旨,順帶權知某部侍郎。”
接下來的意思高岳沒說,那便是以權知某部侍郎為跳板,然后正拜為最重要的兵、吏或戶部侍郎,三擇其一皆可,便能在不久后“登堂入室”,正式白麻宣下為相了。
如今高岳距離這步,要比陸贄還要近些。
可陸贄雖為吳地才子,倔強還是有些的,他想走更正的道路,“高三之言我不以為然,為何不能是以中書舍人權知某部侍郎呢!”
這些話,他們都是私下交談的,絕不會泄露。
于是當著衛次公的面,高岳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這話既是說給陸贄聽的,還似乎是說給次公聽的,“陸九,觀如今圣主作派,寧舍中書,不可舍翰苑。”
意思是陸贄絕不可以丟棄翰林院這個陣地。
誰想陸贄居然眼眶紅了,他哽咽起來,想起翰林學士繁重而無休止的文牘工作,又想起了遠方的那個人,實在是難以抉擇,痛苦不堪。
“陸九,你是思念令堂否......”當高岳說出這話來,陸贄這個七尺男兒更是泣不成聲。
好在他們所處的,正是皇城南衙的僻靜亭子,陸贄放肆地哭一哭,也無傷大雅。
陸氏雖為江東大族,可陸贄這脈向來貧弱,他父親只是當過溧陽令,并且在陸贄很小時就過世,可以說陸贄是寡母韋氏一手撫養成人的,可陸贄從大歷十三年(和高岳同年)過吏部選后,迄今已過去足足七年光陰,因翰林院事務纏身,竟然不能夠歸鄉探望母親一面。
如果真的像高岳建議的那樣,繼續呆在翰林院里,為皇帝日夜無休地擬詔、批答,又如何能再見母親,又談何盡孝奉養!
這時被陸贄感染,衛次公也想起桑梓里的親人,不由得坐下來,也掩面痛哭起來。
高岳更是想起什么,眼淚也直往下流......
當初在少陵原時,他曾立在張譚的墓前,轉身遠望大明宮的城墻,和那聚集在宮外樹上的群鵲,暗自發狠立誓,我高岳,也要在這樹上“占取一枝之地”。
都是懷著如此的夢想,他們這群年輕人從天南海北,乃至不同時代,走到了沉沉的皇城、禁內里來,在實現了夙愿同時,也覺得失去了很多很多......
“陸九,你臉上如何會有淚痕?”紫宸便殿里,當皇帝特意單獨召見陸贄時,敏銳的他很快發問。
陸贄不敢隱瞞,便直說自己思念仍在吳中的寡母韋氏。
皇帝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接著就四處走動,然后找到一些匣子擺在陸贄的眼前。
“陛下?”
“這里全是各地進貢來的最好糕點,朕馬上派中使將其送至吳中令堂宅中,便說是你兒中書舍人陸九孝敬的。”
“陛下......”
這時皇帝忽然坐下,說了句:“陸九尚有阿母可思,朕卻沒有,再也沒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