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也好,沙陀也罷,這兩件事在延英殿內,高岳和皇帝很快就達成共識的。
真正讓整個長安城,乃至天下轟動的,正是高岳改革進士考試和任官遷轉流程,并且皇帝還表態要接受。
對此,宰執的層面上,李泌私人沒啥意見,他是門蔭出身,現在身份又是個山人道士,以天下計他也覺得高岳的做法沒什么錯誤的地方;賈耽呢,則持贊同態度,因他是明經出身,現在人們重進士而輕明經的習氣,讓他很是不爽,現在明經和進士合并,他認為是件好事。
劉從一則持反對態度,嚴震不敢說話。
最后反倒是太常博士,年僅二十七歲的李吉甫上疏,激烈駁斥高岳的“謬論”。
李吉甫出身名門趙郡李氏,門第甲天下,比高岳高了一頭,他爹是代宗朝元載的宿敵御史大夫李棲筠,家族向來以“骨鯁居正”、“門風亮直”而自豪,李吉甫雖則年輕,但也承蒙優秀的家學,加之以對國家典章制度十分熟稔,所以進了太常寺為博士,深得皇帝和宰執的欣賞,這種制度革新方面的事務,他是有發言權的。
在奏疏里,李吉甫尖銳指出,高岳此舉,絕非是為天下著想。陛下身為人主,理應會合卿大夫,共持國政,現在如聽從高岳建議,豈不是如騾馬行牙人,擇選牲口般選縣令?以前天子舉辦制科,參選的都是地方州縣舉薦上來的英才,務求野無遺賢,而今則只能從什么五甲進士里挑選,這群人大多只通詩賦雜文等雕蟲小學,哪里有什么經天緯地的大才?
另外李吉甫還稱,世家子弟之所以優秀(比如我),是因有家訓傳承的,詞學、理政、兵法、掌故、器度無一不優越于出身草莽的那群鄉貢舉子,此后科舉請陛下只選詞臣就好,南衙和重地的官長,還應走門蔭路線。如以科舉為主,各地的精英必定聒噪匯聚于京城,心托僥幸,和郡望斷層,也就失去了家訓傳承,損失可就大了。
最后李吉甫還罵高岳這類人,早就沒有世家根基,本為田舍郎,靠娶軍將出身的升平坊崔氏哄抬身價,通過禮部試后便攀附天子,視天下為天子私產,自己則為天子私人,全無公義,治國如營私家,可稱其為“權蟊”......
朝內當即有人抄錄份李吉甫的奏疏,送給暫時居于宣平坊甲第的高岳。
“這是什么個友善度?”高岳雖不至生氣,但也哭笑不得,他也明白自己被針對了。
不過這年紀輕輕的李吉甫倒也厲害,能抓住問題的關鍵點。
那便是科舉考試,到底和“擇賢治國”這個基本理論到底沖突不沖突?很遺憾的是,確實沖突。
憑什么你會策問,會寫詩,就是治國的賢才呢?
以致到了后來,憑什么會寫八股文,就可以當官治理百姓呢?
憑什么高考成績優秀,就可以......
論為官才能,這時候確實是有家學的世家子弟占優的,李吉甫就是根據這點而發的。
至于李吉甫罵他為“權蟊”也不全然是單純意氣宣泄,唐朝此刻主體還是個貴族制,在不少世家的心目里,他們是和天子一道治理天下的,這公義有他們的股份在里面,自然不會胡亂行之;而高岳這幫人呢,西蕃認為他們是天子弄臣,國內的李吉甫們則看得更清楚,高岳的權力就來自天子,高岳得寵是因為他能很完美完成天子的構想,高岳從來不對其他貴族世家負責,他只對天子一人負責,所以李吉甫們既看不慣高岳們的扶搖直上,也不認可高岳們的治國理念,高岳而今的形象,已和盧杞有六分相似。
果不其然,李吉甫的奏疏,很快便得到竇參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