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彩鸞頓時出乎意料外,把棨寶給放下,趕緊上前。
暮色當中,她的雙手撫摸在這美麗的石碑上,雖然光線昏暗,但它依舊如同鏡面般平滑,還滲著圓潤的光澤,如青玉那般,接著就是一筆一劃刻凹在其上的碑文:
只見其碑頭寫著“大唐故綿州萬安縣令文府君之墓志”的大字樣;
其左側是篇不足百字的墓志銘,“公諱簫,洪州鐘陵人士也,進士及第,釋褐為夔州云陽縣尉,歷一政,淹留上都聽冬集,后劍南元戎精求文吏,改為綿州萬安縣令,未及,逝于半途,時年為大歷十年冬十二月......”
文字很稀少,墓主也根本沒有任何光鮮的事跡,這位叫文簫的,全無門第,雖然考中了進士,但因沒權貴為之援引,所以第一任官只是偏遠的夔州地區的一個縣尉,大概當了兩三年后,郁郁不得志,任滿后只能前往長安城的吏部參與銓選,即“聽冬集”,可并不順利,他在繁華的都城內“淹留”了很長的時間,大約是窮困潦倒的,后來多虧當時的劍南節度使征辟他為幕府的底層巡官,攝萬安縣的縣令職務,即便萬安縣不過是個中縣,他還是振奮起來,準備動身,再從長安趕赴遙遠的西川,為自己的宦途再搏一把......
“可是你沒等到那一日,就在京郊租賃的屋舍里感染風寒,撒手人寰了!”此刻,吳彩鸞淚流滿面,她的手不斷地摸著碑面上的文字,寥寥的連一百字都沒有,就把她最心愛的夫君一生給包含在內了。
這位叫文簫的寒士,在臨死前牽住吳彩鸞的手,“那時在鐘陵的月下,我看著你舞蹈,并且能夠配得三生緣,這一生也就沒有遺憾了。”接著他吃力地對著當時也哭成淚人的彩鸞說,“我死后,只求棺槨能遷葬回鐘陵的山中去,和那輪明月亙古相伴。”
最終他用手慢慢拭去了彩鸞的淚水,“別哭了,如果正如佛經上說的人有來生,這一生你苦苦抄寫小楷鬻字為我籌資趕考,下一生該我來報答你的......”
漢水邊的風中,吳彩鸞扶住這塊石碑,跪在地上,低頭號泣到不能自已。
因為這碑文雖然只有百字不到,但落款卻是大唐秘書監蕭昕,謄字的則是大唐太子太師顏真卿。
蕭昕的文章。
顏真卿的字。
多少四品上的達官貴人,用千貫萬貫的潤筆,來求蕭昕寫墓志銘,顏真卿來寫神道碑文,卻根本無法一得,更何況是二者合璧?
“彩鸞阿師在丈夫死后,便一直呆在京師里,日夜給佛寺抄寫經文,一面是借此為文簫超度,一面則是為了積蓄錢財,希望能給文簫弄個好的墓志——文簫一輩子落拓蕭條,阿師的心愿其實很簡單,讓他死后能榮耀些,能被后世記住,也就無怨無悔了。但在京師里想要弄到個人物給自己寫墓志是多么困難的事,有些官員、詞臣開口就是五百貫乃至千貫往上的價格,她這個女流之輩,積攢些錢不曉得吃了多少苦,她收集的那些墓志文拓本,目的也就在于此。”這就是高岳在奉天城里,于薛瑤英的口中得知的吳彩鸞的心愿。
可現在高岳替她完成心愿,“阿師,我早就說過,我會報答你的。”
要知道,不管是蕭昕還是顏真卿這樣的朝廷耆老,讓他們當中哪怕一個,為文簫這樣籍籍無名,只歷官幾政的小小縣令寫墓志,都是難于登天的。
全都是看在高岳的面子上,蕭昕撰文,顏真卿謄字,然后高岳又讓宣潤地界最好的石匠,用最好的石頭雕刻而就,故而才拖了這么長的時間。
“逸崧,你怎么知道這些事的?”吳彩鸞擦著淚水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