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佐史,如此說來你算是縣令的左膀右臂,課稅也好,募役也罷,都要靠你去做,可這名簿都還是十多年前的,如此募役,上次沒出差錯,這次便逃不過去了。”
黃文語嘆口氣,然后很關切地看看局促不安的縣令,便和其他幾位吏員壯起膽子,在大尹前替李桀求情:“國家喪亂以來,版籍文書多毀,后來圣主推行了新稅法,天下便不分土著戶和客戶,統一分等納課,在這樣的形勢下,只認稅不認丁啊,想把戶計簿重新整備好,談何容易啊!這絕非李府君之過啊!”
其他幾位縣吏也異口同聲,替李桀申冤。
這話說得高岳也心軟起來,他也嘆口氣,便在公廨堂內沒有他人的情況下,說道:“這件事關乎偉長的前程,人夫之所以逃亡,無外乎是因戶計簿(官府掌握的底本)和差科簿(具體應役名單)之間對不上,有差錯,導致這次有重復應役或不該應役卻要上番的的,應役的家戶不堪忍受,一傳十十傳百,便全逃去通關山。”
頓了頓,高岳便下達裁決的方案——通關山躲著的五百名人夫,連帶他們帶走的家眷,本尹不加以懲處,但必須還要按照差科簿上去米倉道應役,否則官府等于是喪失威信,可本尹也不能害民自肥——馬上本尹讓監倉司,從赤崖關里調撥雙倍的米糧給這群人夫,權作補償。
還有今日的事絕不可以聲張出去。
眼看縣令李桀無事,黃文語等佐史們當即喜出望外,連連叩首,謝大尹的恩德。
屏風后,葛氏長呼口氣,背過身來擦著因擔心而流下的淚水,連連謝菩薩庇佑。
李桀滿是愧疚,就要留高岳在城固縣,自己要親自設宴答謝棚頭。
高岳只是拍拍李桀的肩膀,說偉長你太見外,你我同棚何須如此?如今整修道路是刻不容緩的,我且回府城發牒文撥糧食,你盡快把通關山的那群募役來的人夫給勸出來。
等到高岳往興元府回后,李桀不敢怠慢,領著這三百射士,并帶佐史黃文語等,騎著馬趕往縣北一百三十里的通關山。
足足走了三日,才到通關山。
此山高百余丈,方圓五里,水壕三重,其上還有廢棄的舊城壘,相傳是蕭何所筑,原本蕭何要想在此開路,以求通往關中,所以山也得名為“通關山”,人夫們和妻兒就躲在這里。
李桀頂著毒辣辣的日頭,急得額頭上滿是汗,對著山上苦勸,說大尹已經答應不追究你們的罪過,還愿意補充兩倍的應役米,各位不要再呆上上面,那里又無吃的,猛獸又多,被傷到可就不得了。
好說歹說,這五百名人夫哭聲震天,攜著老人婦孺,攀緣著雜樹,才陸續從山頂上下來。
很快,高岳額外撥給的米糧也送到城固縣來,佐史黃文語就立在公廨門前,給人夫的每家每戶是按照份量,先發了七成的應役米,待到完工后帶長牒憑據回來,再領其下的三成米,“去米倉道要好好做”、“別讓婦人孩子在家里牽掛”,發一家他就說這一句,不一會兒就把五百戶給發完了。
等到黃文語功成后,如釋重負回到公廨廳堂準備交差時,卻赫然發現:
中堂上不知何時起,大尹高岳臉若冰霜坐在案后,目光如劍投來,頓時感覺削了他半截身子。
黃文語一哆嗦,腳不知覺地軟下來,差點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