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遺愛碑,就是田緒現在想要為自己那死去的爹即田承嗣歌功頌德下,順帶在藩鎮內強化下自身統治的合法性,畢竟我是大唐的駙馬都尉,也是當今天子的妹夫。
然則陸贄從進入翰林學士院,直到擔當宰相為止,從來都未有給人寫過碑文,因他認為碑文這東西向來都是對死者充滿溢美之詞的,打心眼里不樂意為此,更不要說是給田承嗣這種亂臣賊子撰寫碑文了。
皇帝卻一再很懇切地請求,陸九你算是海內文宗,由你來寫,朕才安心,而田緒也肯定歡喜:“朕知道你對魏博田氏一族不齒,但為了穩定國家形勢,還請稍稍委屈下自己。”
好說歹說,最終陸贄也只好應允。
皇帝大喜,相對應的,他也對陸贄作出承諾:待到河隴戰事告一段落,朕便將罷廢大盈瓊林庫提上議事日程,可讓滿朝堂的宰臣們都來集思廣益,敞開討論,陸九你要找應援的盡可去找。
回到自家宅第的陸贄,非常糾結,在樸素的庭院內來回踱了好久,最終長長嘆口氣,將家仆給喚來,說你去給宣平坊高宅送一封口信。
那家仆有些訝異,說汲公而今正在維州呢!
“那就送給汲公夫人,由她轉交也是一樣的。”
待到月上枝頭,光照窗紗上的殘雪時,陸贄的家仆手持書信,已立在高宅的客館院落中,不久芝蕙提著燈籠,踏著薄雪,推開正寢的門,“主母,門下侍郎陸相公有小書帖子至。”
云韶正與阿妹云和在正寢小閣內擁爐相談,聽說陸贄居然會私下底有信來,也不由得很是吃驚,這可不像是陸贄的行事風格。
“可能是有什么為難事,想對卿卿說吧......”云韶這次很懂事,她明白自己只是個中介身份,便沒有把信拆開,而是對芝蕙說,“明日你去崇仁坊興元進奏院,叫守邸的找四名步奏官,將其送到維州去。”
不久,魏博的田緒知道,他不但可以為亡父立遺愛碑,且朝廷還答應由當朝門下侍郎、大手筆陸贄來撰文,不由得高興非常,便對妻子嘉誠公主說:“天子總算沒有把我魏博視作外人。”
嘉誠公主也趁機勸說夫君:“先前河朔和朝廷反目,皆是田悅裹挾魏博軍士反亂所致,現在夫君既和天子同為一家,當偃武修文,如此可善保家業。”
田緒點點頭,但他眉頭隨即又鎖住,對公主說出自己的擔心:“緒是個粗鄙無文的人物,那宰相陸九的文章聽說寫得是花團錦簇,有時候天子也未必能領略,且緒也知道,文士們的筆厲害處,就是殺人不見血,所以緒害怕,陸九看不起我魏博田氏,如暗中在碑文里詬罵阿父或我,那豈不是弄巧成拙,貽笑天下嗎?”
嘉誠公主笑起來,她是代宗皇帝的寶貝女兒,出嫁時當朝皇帝也是她兄長親自在望春亭踐別,因她打小養尊處優,坐不慣翟車,皇帝便親自將天子所乘的“金根車”賜予她出嫁:嫁人前,嘉誠公主也從宮闈里知曉,這田緒是個豺狼般的人物,他節度使位子是通過殺了他表兄田悅全家篡奪來的,況且大唐的公主早已不想嫁給軍人世家,她和下代的靈虛、義陽想法類似,都想嫁給進士。
可到了魏博鎮后,雖然這位田緒是真的沒什么文化,可居然對她很不錯,凡事基本言聽計從,還花大筆錢財構筑離宮別苑,供她居住,還遣散了先前所聘的妾侍、娼妓,所以這五六年來,魏博和朝廷間大體上是相安無事的。
于是公主當然希望這種局面能保持下去,這也是她遠嫁到河朔來的目的所在,“文士嘛,最看重的就是知己兩個字。夫君不妨一擲千金,讓使者到上都去,卑辭甘禮,請陸九宰相在碑文中為阿翁多多美言幾句便是,你若不方便說,妾身來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