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月燈閣下,新修復的紅芍小亭處,薛瑤英則喜形于色,倒轉了拂塵的柄,向身邊的元凝真指著覆在桌案上的紫布說,當初我就猜測過,逸崧早晚會服紫金魚,現在果然應驗,不,是更進一步,已為執政了。
“那個南鄭縣令武元衡,未來怕也是如此的仕途,所以凝真你得倍加留心才是,早期的一注投資,誰也不知道會有如此大的回報,所以說奇貨可居,就是這個道理。”
可薛瑤英的這話,反倒讓元凝真哀傷起來,她和伯蒼淡了書信往來已經很久,怕是武元衡馬上就得成家立業了,哪里還會記得她這個罪臣之后,區區個女道煉師呢?
輔興坊的靈虛觀中,公主正凝著眉,描畫臨摹著韓滉的遺作《五牛圖》,“婦家狗,好自為之。”
長安城外的浐水河畔,一輛輛被朝廷征發來的牛車,排隊停留在那里,許多人夫站在齊腰深的河床中,用鐵鍤挖掘著河中的白砂,而后搬到牛車上,接著鞭子不斷響起,牛拖動著沉重的裝著白砂的車,肩膀和脖子都被勒出血痕來,聳動著身軀,在烈日的照耀下,車中白砂的水,不斷滴下來,被后繼的車輪碾過,很快消散在高溫之中。
從宣平坊的高宅,直到大明宮的城門之間的街道,被牛車運來的白砂給覆蓋住,形成一條長長的“沙堤”。宣平坊朱門大開,黑黑的昆侖奴韋馱天跑出來,將行馬、列戟給搬開,接著在上馬石前,扶高岳上了大厘雪。
高岳稍微牽動下轡頭,大厘雪隨即邁動蹄,它的四足和白砂的顏色是一致的,如是自遠望去,高岳便好像在騰云駕霧似的,行在沙堤之上,觀者無不羨艷。
所謂的沙堤,就是讓新任的宰相在赴任時,不用損傷馬蹄,或者更直接點,就是為了彰顯宰相的威儀。
恰如李肇在《唐國史補》里所言:“凡拜相,禮絕班行,府縣載沙填路。自私第至于子城東街,名曰沙堤。”
又如白居易在《官牛》里所云:
“官牛官牛駕官車,浐水岸邊般載沙。
一石沙,幾斤重,朝載暮載將何用。
載向五門官道西,綠槐陰下鋪沙堤。
昨來新拜右丞相(中書省為右,門下省為左,右丞相即中書侍郎),恐怕泥涂污馬蹄。
右丞相,馬蹄蹋沙雖凈潔,牛領牽車欲流血。
右丞相,但能濟人治國調陰陽,官牛領穿亦無妨。”
龍樓鳳閣九重城,
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貴我榮君莫羨,
二十年前一書生。
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考慮到歷史的進程,但更離不開個人的奮斗。
午后,大明宮西掖中書省官廳前,高岳正式進入進來。
此時不但中書省的諫官右散騎常侍、右諫議大夫、右補闕、右拾遺,及屬官中書舍人、起居舍人、通事舍人,還有集賢院諸學士,連門下省的各屬官,也濟濟一堂,前來謁見新即任的中書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