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唯一還留在內堂的顧秀,不緊不慢地對孟仲陽的說法做出闡述:“壽州不談,便說那楚州吧——代宗朝時,因國計艱難,度支司不但在邊地營田,還會在內地州縣安置營田,楚州就有,結果田還沒收成,刺史和鎮將就開始往里面大肆安插親信為‘營田官’,兩三百頃的地,居然有數百田官,這群人不但吃官府俸祿,升遷還快,刺史和鎮將隨即又把楚州三千戶設為‘別戶’,名為營田,實則是將這三千戶的賦稅統統影占,除此外別戶還要應差科,便等于成為刺史、鎮將的私奴戶,導致營田根本入不敷出,不但不能奉朝廷所需,每年還要吃一大部分楚州的州方圓支給錢,最后朝廷判度支也只能將楚州營田罷廢,可堂牒是有了,刺史和鎮將陽奉陰違,號稱此營田為‘宰相遙領’,繼續占著田官、別戶和田地不松手。”
“本道便是宰相,為什么不知道還遙領楚州的田?”高岳非常生氣。
顧秀笑了下,“可是楚州營田的名目,確實就是汲公你‘遙領’的。”
這番話,和這個笑容,不由得讓高岳冷汗浸出。
倒不是說自己這個中書侍郎樹大招風,是他慨嘆,江淮東南地界果然還和昔日的興元不同,雖然富庶,可積弊也太深了。
這時候高岳轉向許子余和孟仲陽,“這壽州也是如此嗎?”
許子余終于敢說話:“我壽州也有營田......李希烈反亂時,壽州、廬州、泗州一度在淮南鎮里析出,建壽廬泗觀察使,以張建封任之。張建封當時就讓麾下軍將尹卻營田,本意是防備淮西侵擾,后來觀察使撤除,張建封移鎮徐州,但尹卻卻留下,依舊占著營田不放,如今我壽州駐防有團結兵近萬,馬匹數百,幾近三分一都是尹卻的‘田士’,他們先是找些貧瘠偏遠的地方,以州支給的醬菜錢雇人敷衍耕作下,然后便用這些田地強迫芍陂百姓用自己良田交換,幾年下來,百姓流離失所、怨氣沖天,州的財計更是被虛耗一空。這便是我壽州考課年年殿后的緣由。”
“至于鹽政、納錢......”那孟仲陽還待補充其余二害,卻被高岳阻止。
高岳冷冷地對他說:“依本道的看法,淮南還有第四害。”
孟仲陽滿臉疑惑。
高岳便說:“第四害便是榷茶!”
這話驚得孟仲陽腳步又倒退回去。
畢竟壽廬巡院的主要職責,就是在數州范圍內為鹽鐵司榷茶。
高岳這話就是針對他的。
“原本淮南、宣潤一帶,是稅茶。官府在茶山出入要道設場,給運出的茶葉估價,然后抽取十分一的稅錢而已。韓晉公為宣潤節度使時,始改稅茶為榷茶,這本來就不是什么善政,可你鹽鐵司掌握江淮茶利以來,反倒變本加厲,是不是以官場的名義霸占茶山茶園?是不是以強迫茶戶移栽茶樹于官場里,是不是強壓給茶戶的榷價,然后又高抬給茶商的賣價?鹽鐵司每年光在淮南就得茶利近二十萬貫,好大的利市。”
“主主要,是要進奉給朝廷、圣主,以贍國計軍用......”孟仲陽面如土色,牙齒打著架。
“好一個以贍國計軍用,只顧官產官銷,把茶戶逼成山棚,把茶商逼成茶梟,每年吳少誠來壽州廬州邊界掠奪茶園,殺害百姓,侵犯州縣,靠得不就是這幫被你們逼出來的‘盜匪’引路的嗎?”高岳怒不可遏。
“萬死,萬死。”孟仲陽只剩下乞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