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劉晏,頭發已稀疏很多,額頭凸出,右手患了風痹無法自由行動,眼神也開始不濟起來,那雙原本能在平地見到錢流的眼睛,現在也不太靈光了。
待到高岳到他眼前時,他才看得清楚。
最后檐子的帷簾被去掉,當作床幾,讓瘦小的劉晏坐在其上。
高岳跪坐在旁邊的蒲席上,與劉宗經一道侍坐。
更遠處,劉晏的老仆旺達,蹲坐在那里,像是泥塑般,現在他已經完全聾掉了,眼神更是看不到,能隨主人從華州趕到這里便是不容易。
“逸崧,還記得那次在風雪里,你我的偶遇嗎?我曾對你說過,雖然我仕途不順,可還是想更進一步。”劉晏悠悠地說,“沒錯,那時我想要的,便是入政事堂為宰相。”
高岳沉默不語。
“可惜啊,那時候我便說自己鬢發霜白,如今又是匆匆十多年過去,我已行將就木了。但我也想通了,我唐是不會讓搜括財賦的臣子當真宰相的,那時的我是癡心妄想而已......”
“晏師,你為何說自己是搜括之臣呢?”
劉晏笑起來,對高岳說,沒說錯,我本就是替手第五琦去江淮搜括的臣子,而今輪到逸崧你為如此的事了,不過時代發生了變化:我唐過去是不允許財賦之臣為真宰相的,到了逸崧你這時,卻是以真宰相兼理國計財賦,說不定再過二三十載,就真的讓財賦之臣入政事堂為真宰相了——因為對皇帝來說,錢和糧越來越重要了。
誰掌握了財賦和漕運,誰就掌握了這個國家的命運。
“逸崧,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準備改革漕運,聚集半個天下特別是江淮東南的財力,編練新軍,然后再平定淄青和河朔,重新把江山給一統起來。我先前和你的策問,你大半完成了,不但成功在西北營田練兵,還光復了隴右、河西,現在我想聽的是,你準備如何在江淮推行你的革新之法呢?”
說到此,高岳鎖著眉梢,拱手靜默著。
有些想法,他不知道該不該對劉晏說。
“說吧。”劉晏的眼睛里滿是溫和,他鼓勵著高岳,“你還怕個將死的老人嗎?”
這時高岳才開口:“最前的一條,便是改漕運路線,然后便是,廢除晏師的虛估法。”
可劉晏好像早就明白似的,瞇著眼睛,微微嘆口氣,“虛估法,并非是法的弊端,而是時的弊端。我主國計時,西北防秋軍卒需要春冬衣賜,向回鶻買馬也需要大批絹布,而河南殘破,河朔割據,絹布所產只能仰仗江淮,一匹值得四貫錢,故而行虛估法,讓鹽商多交納絹布,運抵京師及西北;然則而今一匹絹布不值八百文,降了足足五倍,商賈還以每匹四貫的價錢,充抵榷鹽錢,也是該到了廢除的時候了。”
“非但如此,官府于江淮征收賦稅,統統要求納錢,于是讓百姓先將織出的布匹折換為錢,于是百姓的一匹布只能折為八百錢,且每逢夏稅時,所折布匹數目一時極多,價錢更是跌到五百文一匹,可百姓將布匹交上去后,地方官府卻依舊以每匹四貫錢的價錢充抵兩稅,在這中間大肆謀取私利。百姓受此苦,已非一年兩年。”
“那逸崧你當如何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