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州的行政區域,完全是由其地理特征形成的。
它北有中條山,南是崤山,西面則是華山,被包夾其中,只有向東與河南府的澠池相接,而后黃河從河東南界的垣曲折彎奔來,自州縣當中一道劈過。
黃河之水,彌延十多里寬,浩浩湯湯,氣象萬千,奔騰如龍,自西而來,不可遏制,沿路在河岸的大石處,撞擊出一個又一個巨大漩渦,轟鳴聲里的水汽如白霧翻涌,打濕了高岳的衣袂。
陜州硤石縣東北處,高岳立在切削筆直的岸邊,聽到了悠悠的號子聲,而后見一隊豎著小旗的商船,船體都不是甚大,因為黃河里自河陰直到渭水段,也不允許過大的船只航行,它們于波濤里艱難起伏,為了逐求十分之一的浮食之利,冒險逆流而上。
它們的目的地,為三門峽砥柱更西面的大陽橋。
高岳勒轉馬頭,和這隊商船并行,馬蹄輕疾,大約二十里不到,他再次見到了砥柱山。
中流砥柱,即三門峽,其山若柱般,屹立在黃河之中,河水至此分流,狀如三門,相傳為大禹為疏通大河而鑿通的,漢成帝時曾想把砥柱鑿鉆得廣一些,然而卻讓黃河的水勢更加狂暴,無數工匠葬身其中,如是方知人力無法勝天。
唐因定都長安,關東米糧必須由漕運自砥柱而過,船只在此傾覆者不計其數,人人聞砥柱三門而色變震恐,裴耀卿主持漕運三年運糧七百萬石,自此而過,耗費無算,乃至當時天下有“斗米斗錢運”之說。
李泌為相時,便下令在砥柱邊開辟一條陸路,又在其側鋪就條回車道,所有船只的物資到此改為車馬陸運,過了砥柱后,再改為舟船至大陽橋。
高岳又看到了在砥柱兩面河岸山崖上,還有曲曲折折的棧道,棧道的石壁上無數長長的磨痕,還凸出許多鐵環、溝槽,銹跡斑斑,那是之前船只在過三門時,纖夫拉纖時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
為了讓帝國的心臟維持著跳動,無數的血都匯聚過來,而砥柱便好像血管里的栓塞,又好像大河里的尾閭,一旦此處發生了任何問題,龐大的帝國很容易便會運轉不靈,乃至猝然倒下。
“郎君,高郎君。”大河的轟騰聲里,高岳久違地,聽到了有人如此在呼喚著自己。
臨河一塊凸出而懸空的大石上,遙遙望去,居然是安老胡兒提著個食盒,好遠地對自己招手。
“老丈。”高岳下了馬,上前抱扶住要行禮的安老胡兒。
老胡兒已經非常蒼老了,歲月不饒人,可他不是在我岳父家當廚師的嗎?
這會兒安老胡兒指著身后的檐子,說劉相公想再吃我一次蒸胡,于是遣人將小老兒從京師里請出來啦。
聽到這話,高岳的胸中忽然堵塞得慌。
“逸崧來啦?”檐子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可遠沒有那時的清矍,而是變得蒼老而渾濁。
劉宗經走過去,掀開了簾子,大聲說:“是汲公來見你了!”
然后宗經將佝僂著身軀的父親從檐子里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