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齡發出野獸般的低嗥,眼神冷冷地盯住陸贄,接著從水洼里爬起來,握緊拳頭,一步步從延英門處離去。
此刻杜黃裳憂心忡忡地看著這位的背影,嘆口氣,對陸贄低聲說:“敬輿,何至于此?裴延齡不過是個虛妄無能的小人,還是個狡詐的社鼠,用火燒燎的時候,他就躲在神偶后,不但懲戒不得,往往還會誤焚神偶,反過來殃及自身,莫要忘記高逸崧臨別前所交待的話語啊!”
陸贄眉梢緊鎖,很認真地回答說:“逸崧在淮南如此做了,就代表他也忍不住推翻了自己昔日所言,既然逸崧沖在前面,我便不會落在其后。”
“敬輿!孟子說過,君子當避妄人。”
“當今世道,避無可避。我們若束手無為,裴延齡必將暗中支持李锜,破壞逸崧征南計劃,而趁機改為對西蕃,可這兩年我是知道的,邊軍營田被他搞得不像個樣子,若是冒然征討西蕃,怕是會把高岳、韋皋前些年苦心造就的局面給徹底敗壞掉,中興便會毀于一旦。君子所為,豈是為了取悅人主尊上?而是為了這個天下!只有打掉裴延齡這樣的奸賊,由我來主持京西、河隴的營田水運才行。”
杜黃裳看著陸贄,只能點點頭,表示愿意和他并肩進退。
當然,朝堂上下,京師內外,關于陸贄和裴延齡,高岳和李锜的殊死爭斗,大部分認為是道德之爭,可也有相當部分更有識的知道:這實則是兩種國家權力的博弈,也是國庫和內庫的財政之爭。
次日,政事堂內,陸贄屏聲斂息,正襟危坐,提起了筆,端坐在一隅,在長長的紙張上,落筆不輟。
通常大臣給皇帝的文章,叫做“狀”。
而陸贄這表章,則叫做《論裴延齡奸蠹書》,更為鄭重更為正式,是陸贄身為大臣,向皇帝所表達的誓死肺腑之言。
而同時,杜黃裳和韓洄則被皇帝宣召到延英殿。
皇帝直接問他倆:“裴延齡,不過一趨走小人耳,列位皆是國家大臣,當以雅量為先,為何不能容一小人?”
杜黃裳和韓洄不語。
皇帝便攤牌,說自己馬上就讓大盈使霍忠唐把內庫里的錢財全都歸還國庫,保證足以和糴糧食、支給俸料。
但你們中書門下保證,不要覆核什么國庫,朕不追究太府寺,你們也不追究裴延齡,所有事到此為止。
韓洄不由得退后半步,而杜黃裳則直接說,這件事天下人已盡知,士庶都在引頸而望,臣無法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