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要將高岳廢棄不用呢!”
鄭絪很淡然地說:“高岳在淮揚,已領府中的軍校撰寫出<步軍操典>、<火器挈要>、<騎兵沖法要訣>等書來,刊印保藏,交授武道學宮生徒研習,所以陛下可以將高岳廢棄,也不用擔心我唐軍學后繼無人。”
皇帝本想展現下權威,卻被鄭絪不咸不淡地刺了下,更為難堪。
下面鄭絪就說:“其實柳宗元所說的勢,便是圣賢的開天獨倡,和天下運勢,合而為一也。封建雖不可行,然則郡縣也要改制,高岳在給臣的信中,說的是這樣的話語,即‘存封建之心,留郡縣之制’。封建的弊端,在于諸侯獨制一方,其對領內百姓的權力無可約束;而郡縣的弊端,則在于郡縣只有施政的權力,卻無決策的權力,天子和大臣若殘害百姓,郡縣只能助紂為虐。所以兩端思量,最優的方案便是能讓中樞少犯錯誤,讓地方增殖物產,具體辦法便在于能讓賢能出入中樞和地方,在內可匡正朝政,拱衛圣主,在地可改良制度,造福天下百姓。所以高岳認為,世祿和世爵絕不可取,可守宰的權位卻必須要在,此外為避免割據,還必須將權位流轉起來。”
“何解?”
“高岳倡言,刺史、縣令等都是四考為限,但多數只一兩考就遷轉他處,以此流官的話,往往連地方百姓的情況風俗都沒有了解,又談何造福遺愛?然而若強制讓刺史、縣令滿四考再遷轉,又違背人情,過于僵化,所以高岳認為,只要能保證守宰級別的選拔任用,其下刺史和縣令無論幾考,都能在守宰的督促考核下,多少為百姓做些業績。故而,臣替代高岳,向陛下懇求,復古行臺制。”
“行,行臺制?”
鄭絪隨即修正道:“臺省臺省,其實按我唐的典章,呼為行省制更為妥當,也即是變革方鎮藩道為行中書省,下設州、縣。行中書省在地官署,由中書門下的宰相派出,以中書侍郎或門下侍郎平章事,‘行中書省于某道’,相當于前方鎮節度使;再可以稍次的給事中、中書舍人及尚書省侍郎加參知政事,‘行省于某道”,相當于前觀察使。行中書省或行省,執掌當地生人、賦稅、兵甲、學校、廟宇功德各事,以五年或十載為期,多則易生割據,少則更迭繁冗,期限滿后若無大錯,便必須回歸中書門下繼為宰相。宰相行中書省事于某地時,一旦了解到民瘼疾苦,在中樞時便可呼號革新,而相同的宰相在中樞里的革新理念,也可隨著行中書省事,惠及到地方上去,且行中書省與中書門下雖位置不同,但都是宰相,執政時亦可溝通。如此,郡縣制下那種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的痼疾,也可有所緩和。”
聽完鄭絪所說,不,實際上是聽完了高岳的意見和方案后,皇帝明白——高岳比韋皋還狠。
韋皋雖然驕橫,可畢竟沒高岳這般狡獪,韋皋總的來說還是想憑靠威信、武裝、功勛這些不恒定的東西,為私家搏一下封建世爵世祿罷了,他的眼界大致到此為止,最大格局便是獨霸三川地,構筑韋氏王國。
可高岳不一樣,他像個老練的獵手,從來不在道義上授人口實,可又頻頻對政制的“死穴”出手,狠準毒辣,且他想要的東西,不但會全力博取,更會形成規制,步步為營,使其恒定,這和他的軍事思想極為吻合。
這種規制,是天然和隨心所欲的皇權相抵觸的。
此外高岳卻敏銳地捕捉到,其實古人也并不熱愛皇權,從漢到唐,對皇權進行批判的人多了去,所以這次高岳表面上退出郡縣和封建的論衡,然則卻私下和宰相集團締結了盟約,擇機后發制人,他提出的行中書省制,就是要以宰相們為主力,既制衡中樞,又出鎮地方,這樣確實完美地在封建制和郡縣制間找到了最合理的道路。
先在整個延英殿內,宰相們都達成一致,對皇帝請求道,應該施行此國是政策。
“哼,說得倒是天花亂墜,那韋皋和杜佑能答應否?要是韋杜都能給朕給歸朝期限,那朕便相信。”皇帝并不以為然。
實際上,皇帝又暗中使出個異論相攪的策略,存心要在行中書省制上,挑撥韋皋、高岳和杜佑的關系,讓他們互相猜忌,自己坐收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