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繼續,你看下一——”
上好佳料做成的木門被猛地推開,逼人的透徹涼意裹挾著血腥迎面而來,長安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瞬間,屋內竟靜的令人窒息。
是……出事了吧。
我抬起頭看向長安,而他靜靜的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嘴角的笑逐漸褪去,直至只剩下一片冷漠,以及隱藏在冷漠之下的驚慌。
“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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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來的急促,只一會,便連成了線。
天空白茫一片,雨點密集的打到空地青苔上,銀光直潑三千尺,驚擾世間萬物眠。
記憶中來到紫蘭軒的那天也是這般天氣,而現在,就要離開了,亦是這般天氣。
“直直的向東走,不要回頭,不要留戀,不要哭泣,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從紫蘭軒出去的。”
長安這般叮囑到,他將骨節分明的素白油紙傘遞給了我,任由自己被大滴大滴的雨打在身上、臉上、頭發上。
我沒接,只是低著頭死死地盯著地面,仿佛只要看的夠久,就不必離開。
來的時候,我和母親一起,什么都沒帶。
而現在要離開,只剩我一個人,依舊什么都沒帶。
冰涼的雨水慢慢滲進了我的皮膚,模糊了我的眼,它們一刻不停的傾盆而來,大有要溺死天下人的兇猛之勢。
“蒹葭,你才八歲。”
被打開的雨傘硬生生的塞進了我手里,長安的掌心撫著我的臉,暖和的讓人忍不住沉迷、貪戀。
他沒有笑,也沒有哭,甚至都沒有表情,但我看得出,其中滿是堅毅決絕。
“等你大一些,再大一些,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相夫教子,織布做衣,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
長安說這話時雖是看著我,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早已透過我。
是憧憬,是欲望,是不舍,是貪戀,是羨慕,是隱恨,是苦苦追尋,是求之不得。
母親希望我過上平淡的生活,而長安也期望著平淡的生活。
“長安哥哥,跟我一起離開吧。”
我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藏在心底許久許久的話。
長安一愣,然后笑了,笑的淡然,笑的舒緩,笑的像是此生無憾。
“韓非說他不會負孤,孤又怎能負他?”
韓非。
這個名字我在長安那里聽到過無數遍,大概跟我提起母親的次數一樣多。
我想,對長安來說,韓非一定也是個不能被替代,不能被遺忘的重要角色吧。
撐起油紙傘,轉身如輕煙踏步入一片白茫,是煙是霧,我辨認不清,只知道萬事萬物都被這白茫遮蓋的嚴嚴實實。
我想回頭,卻不能。
那年我八歲,失去了母親,離開了紫蘭軒,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見長安。
蒹葭蒼蒼,白露欺霜。
露之為物,瞬息消亡。
就像都城街道夜晚的一顆露珠,清晨來臨,就會消失無痕。
母親是,我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