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自己的鋪子生意沒落,沒準就是這千金小姐日日不干正事,白耗一整天去不得招呼客人呢。他又不敢進去賭,只干熬著守在門外,一日下來,免不得有怨,只不敢表現罷了。
薛凌一見此人,心頭樂了幾分,突而不想再與張棐褚計較,客也好主也好,反正自己也打算暫時不來這破地。她招呼車夫往回走,又朝著張棐褚活潑道“你們二人俱姓張,怕不是八百年前是本家。”
聽來玩笑,細思甚是輕蔑,一個趕馬的,一個管賬的,可不現今也是本家,俱是個下人罷了。
張棐褚仍是不怎么在意,笑看薛凌上了馬車,只輕晃了兩下腦袋回永盛關門落鎖。薛凌坐在馬車上,并沒察覺出今日的馬車跑的飛快。
張二壯是個熱絡性子,趕馬卻是一板一眼,少有疾行的。就現兒這速度,遇上巡街的卒子,扣一個縱馬的罪名,一點不冤他。仍絞盡腦汁說了兩句趣話,車上薛凌時而附和兩句并無異樣,故而張二壯也不知薛凌心事重重。
她想著張棐褚的那些話,莊家賭客,輸贏和不玩,真真是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在說永盛賭坊,還是在說這個天下。是在說難以招架的魯落,還是說站在暗處的薛凌。不過有句話確然無疑,越是命懸一線的人,越好蠱惑。
難怪,黃承譽那顆人頭這么容易借。
她始終對蘇姈如有所忌憚,權衡許久,還是覺著以后再別去這破地。至壑園門口,薛凌下車往里,身后張二壯一聲輕喘微不可聞。她頓了腳步,聽得無比清楚,這種喘氣聲,是如釋重負,自己喘過無數次的。
薛凌轉身道“張大哥怎么了,今日似有心事。”
張二壯嚇了一跳,想扯個謊又怕被拆穿了再難在薛凌面前混銀子,囁喏半天說是一整天沒去看自己鋪子,擔憂的很。
薛凌搖了搖,只說今日是在永盛久了些,往日輸些還罷,今日贏了瞧見手頭銀子一直在漲,就想贏更多。當下越發覺得張棐褚所言甚是,幸好自己清醒的早。
她抖落出兩塊大的自己捏著,別的全數丟給張二壯,笑道“是這么回事,補了你的虧空吧。”
張二壯接的手忙腳亂,慌里慌張回“這可怎么好,怎么好”
薛凌笑笑要往里,張二壯又叫住她道“姑娘”
薛凌道“還有何事”
張二壯舔嘴斗膽,躲閃問“姑娘何以何以對小的這么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過于大,多吃了幾口,總會有些惴惴不安。這一包銀子,比往日都多,越發叫他忐忑了。
薛凌見他束手束腳,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心情愈佳,看了眼頭頂蒼穹,疏星半掛,入目生輝。
她大義凜然,無比真誠,既不拿這一袋子錢當回事,也沒拿這天大的恩情當回事,笑的清風磊落“張大哥客氣,你我相熟,何來好與不好。扶危濟困是正道,我是希望,這天底下人人都好些。”
張二壯實在沒聽過這等堂皇之詞,一腔熱血盈腦,恨不能趕緊來個兇虎猛獸,讓他替薛凌擋一擋,以示虔誠,世上竟真有俠人義士,菩薩佛祖。
他屈膝要跪,又覺不妥,伸手要拜,還覺唐突,他扯了扯韁繩,將那馬扯的一聲嘶鳴。他總算找著句合適的話語,面紅耳赤的跟薛凌說“姑娘姑娘,小人愿一輩子給姑娘做馬。”
他愿意一輩子做馬,卻不愿意說句實話,自己的鋪子根本沒生意。
薛凌笑道“壑園又不缺馬,誰要你做馬,張大哥趕緊回去休息吧。”
張二壯應聲連連,仍是大力將那馬扯轉了向,還不忘回頭向薛凌哈腰。她站在原處,眼睜睜看著張二壯連回了四五次頭,才走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