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白瞧見最上頭筆鋒冷戾,沒看見最往下一張紙上滿滿都是個“宋”字。素難見薛凌一天傳他好幾回,又聽丫鬟報說是看姑娘憂思重重,怕有心事在身,不敢如往日閑話,一走到近處即躬身輕道“姑娘急著傳我過來,可是蘇大人舊傷未愈,不便還朝”
薛凌不答,他自續勸道“倒也不必太過掛懷,一紙章程罷了,換個人遞無關痛癢。都是為國為民的心思,殿陛之間盡是棟梁,蘇大人再歇歇無妨。霍家姑娘有此一提,還是想多提點些蘇大人,別無旁意。”
薛凌擱筆,慢悠悠抬頭,冷冽瞧了逸白片刻方道“我的話不好使,你遣個人去蘇凔處走一遭,帶上一些往日蘇府與霍家來往的賬目作禮,讓他明日還朝,三日之內與天子上表,奏請沈元州回京領兵。”
語氣之生硬堅決,逸白一時小有吃驚。去歲蘇凔下獄拿著蘇府的賬目去,那就是恐嚇了。薛凌與蘇凔的關系,得牽扯到薛弋寒與宋柏,再加之去歲蘇凔入獄時,薛凌曾不惜一切力保,霍云婉原以為這兩人必然同舟共濟,逸白聽著上頭吩咐傳話,沒曾想薛凌一回來,竟這般態度。
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個究竟,又聽薛凌道“另來,也遣個人往江府走一遭。”
上表這種事,總要附和之人多些才好,她也想看看,朝堂上有幾人喉舌可用,只是薛璃其人,還是讓她稍有遲疑。逸白當她是氣急失智,忙道“江府,怕是不能與蘇大人共論。”
“如何不能共論”
“蘇大人是有疾在身,特請休沐。小江大人,卻是府中丁憂,便是天子詔,亦可不回的。現江國公去了不足兩月,若說為著戰事便要一介文臣戴孝還朝,豈不反讓人疑心,姑娘可是“他小心翼翼問另有計較”
薛凌并沒察覺自己那點輕微慶幸,她聽逸白說江府不同,還以為是薛璃身份有了紕漏。既不是為著這個,就再無顧忌,嗤笑道“他死了爹,又不是人人都死了爹,江玉楓斷了腿,又不是斷了脖子。往日江府那些七枝八葉的關節,總能用上一兩個。”
用不上的話”她轉身,在那疊新描的字跡里挑挑揀揀,將那張寫滿了“宋”字的紙兩指夾了出來,遞到逸白面前,笑意盈靨,卻是沒說話,只將那紙晃了又晃,晃了又晃。
搖搖晃晃間,是那年京中街頭。她想,煩死了,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宋家百十來口人,半大孩子七八個,魏塱這個狗東西,大梁律明令十四以下不死罪,宋家居然無一活口。
她蜷在街角,又煩自己與宋柏不甚親近,他那倆倒霉兒子究竟年歲幾何也不識得,說不定剛過了十四,怨不得魏塱。
她想她該不是個施恩望報的小人,這些年記起過無數往事,獨獨沒去回想當日究竟是如何救得蘇凔。她站在這,看著那張紙上橫撇豎捺迷人眼,竟然想說“用不上的話,不如死了好。”
她不說話,逸白遲遲不敢伸手接,等得許久輕道“可是蘇大人有何不周到之處”
薛凌將目光放到逸白臉上,哼笑一聲又將那紙收了回去,沒說用不上如何,另緩緩道“我與蘇凔有舊,他父親,與我共長了十來載年歲。下午我過去,他說要為國為民,將你我之事與魏塱和盤托出,你看,如何是好。”
逸白登時大駭,連奉承薛凌的心思都歇了去,一瞬間正色道“姑娘以為如何是好。”
“我都說了,我與他有舊,免不得感情用事,不知如何是好。”
逸白霎時了然,沒明說要保蘇凔,那就是不保。此事干系甚大,萬一蘇凔立刻往皇宮去,他不敢耽擱,躬身道“那請姑娘安歇。”說罷要走,想趕緊安排人去盯著蘇凔,免出了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