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天家喪儀已畢,各人已準備打道回府。到底是梁成帝陵前,見紅是為不吉,宮人手腳飛快,老早就將那攤血清理的一干二凈,連飛濺的血點子都沒留下。
魏塱在一眾萬歲聲里,龍行虎步上了九乘之馬車,坐定之后,并未閉目養神,反命人將那封垣定捷報取來,又讀了兩遭,還是許久舍不得丟手。
李敬思看罷文武,翻身上馬,跟在天子車駕后頭,神色仍如來時矜高。垣定如何,他是知道的。
只是,不能全信。
既不能全信薛凌,又不全信皇帝,這些日子,他在兩方之間游移不定。總算,是結局要來了。等結局一出,就知道可以信誰。好在,無論信誰,他們都信自己。
難得他看魏塱,再不是往日臣服畏懼,而是鄙薄憐憫暗生。所謂天子,也不過如此,被人玩弄于股掌尚不自知,拿著一封假文書在那洋洋自得。
就不知道明日若有真消息傳來,朝堂又是何光景
后頭人跟著陸陸續續往回,還是有兩聲竊竊私語,也問齊世言何苦,走了走了,又回來作甚
終沒誰高聲喊一句齊老千古,便是為其美言過的沈元汌,還要恨恨一聲,為人臣子,不替君王分憂,反來攪和渾水。
他觀齊世言一世良臣,死到臨頭做起了蠢事,全然不為大局考慮。這個節骨眼上,龍椅有失,于江山百姓有什么好處
如此種種,無怪乎,蘇凔說,“悟了”。
他悟了,薛凌反鬧了個糊涂,愣道“你悟什么”
蘇凔垂目,半晌道“我今日仔細思之,當年父親若不是一心求正,本該有機會護住宋家老小。薛將軍若不是自求退讓,他有數十萬兵馬在手,怎會落個屈死獄中。
世間道有千條,我又何必執著。”
薛凌瞠目,一時疑心蘇凔莫不是說謊博取自己信任。昨兒個還要去陳情自表的蠢貨,現突然就腦子開竅了。
見她不答話,蘇凔又道“原我,今齊伯父在我眼前身死一死固如何,世事了無益。
若我還悟不得,與癡人何異。”
薛凌見他黯然落寞不似作假,第一反應是該大笑三聲,慶賀這蠢貨總算靈光了,以后朝堂上的消息,自己就不必再全然依賴于霍云婉,實屬美事。
另來,江府也可以放開,到底薛璃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根本不得魏塱看中,犯不著逼他。早知看個死人能讓宋滄悟道飛升,當年該晚點劫囚,且讓他看完宋家人頭落地再說。
齊世言這老不死,真真是死的好極了。
這些欣喜快感起于五臟六腑,聲勢洶洶要往外竄,行至喉頭,又被一口吞沒,還沒能來的及浮于臉上。
千鈞一發之間,她還是想起齊世言那幾封爛信,默默咒罵了數聲這個老不死當初為什么不徹底癱了,居然還能拿筆來擾亂自己心神。
腦子里愛恨情仇過眼,卻只是語氣淡淡道“人都是要死的,你何必感慨良多。”
她糾結著是不是該勸蘇凔兩句,京中如許年,自己也曾這般以為是開悟,實際不過就是心死,最是知道這種磨人滋味。可,要如何勸他
大概是身體里種種拉扯太過慘烈,她嗓子里也有了些酸澀。人,真是從祭臺栽下去的嗎
她張口,丫鬟探出個腦袋,說有人求見。薛凌霎時抬頭,驚了旁邊蘇凔一跳。
因有外男,二人并未在里屋,只在客堂,門也未掩,是而丫鬟并未叫門。薛凌聽得名字,知是逸白身邊的小廝,忙起了身。